江虎棍认定是罗长官,大怒之甚,拔出刀来,连杀二人而去。次日巡城御史拘左右邻里审问夫妇被杀之故,邻人一齐都
道:“先前此妇原与罗长官通奸,近日这妇人每夜呼罗长官,然但闻其呼罗长官,并没有见罗长官的踪迹。今日夫妇一
齐杀死,或是罗长官妒奸之故,亦未可知。”御史就拿罗长官来究问,不容分辩,竟问成死罪。罗长官哀诉道:“日前
委有奸情,近来有事,绝不相往来,已隔了七年余矣,怎生还有这杀死之事?”御史道:“邻人都说这妇人每夜呼罗长
官,不是你是谁?”罗长官竟辩不得,问成妒杀之罪,秋后处决。临刑之时,罗长官大声喊叫,极口称冤,官府暂免行
刑。这日江虎棍见要处决罗长官,心中有些不安,走到市上,看着这罗长官将杀,暗暗嗟叹不已。不知不觉,天理昭昭,
走回对妻子道:“世间有多少冤枉事!俺杀了人,反将罗长官抵罪,真是捉生替死。”妻子问道:“是怎么缘故,你怎
生杀了这男女?”江虎棍将始末根由一一说出。不意他这妻子也与一个人通奸,那日奸夫正走进门,与他妻子行奸,正
在得意之际,不意江虎棍回来,奸夫慌张躲入暗处。江虎棍说话之时,被这奸夫一一听得明白。这奸夫正要摆布这个江
虎棍,驱除了他,便与他妻子一窝一被,安心受用。今日可可的落在他手里,便与他妻子计较端正,要乘此机会断送了
江虎棍,做永远夫妻,遂教他妻子到官出首此事。江虎棍活人活证,怎生抵赖?一一招承,遂一刀决了,方才出脱了罗
长官之罪。果是:近奸近杀古无讹,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子单说这一件事,可见折狱之难,不知古来冤枉了多少!看官,你道浙江城隍爷爷姓甚名谁?这尊神原是广东南
海人,姓周,单讳一个“新”字,初举乡荐,为御史弹劾敢言,贵戚畏惧,与宋朝包拯是一样之人。那包拯生平再不好
笑,人以其笑比之黄河清,又道:“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所以人称之为“阎罗包老”。我朝这尊活神道人都称他
为“冷面寒铁周公”。永乐爷亦知其名,命他巡按福建及永顺、保河,凡所奏请,无有不从,后擢云南按察使,又改浙
江按察使。
不说这尊活神道来做官,且说浙江金华府有个冤枉的人系于狱中,这人名王可久,家中颇有田产。王可久收了些货
物,到福建漳州做生意,他一个伙计却去下海。时海禁甚严,那伙计贪图海外利息,指望一倍趁十倍。正到海边,不期
被巡兵拿住,下在狱中。那些牢头狱卒叫他妄扳平人,以为诈害之端,遂连王可久也监禁在狱中受苦,一连七年不得回
来。王可久的妻子耿氏,年纪后生,甚有颜色,见丈夫一连七年不回,心中焦躁,闻得市上有个杨干夫,会得推命,就
走到杨干夫家,将丈夫八字推算。杨干知得王可久七年不回,见这耿氏又生得标致,并无儿女牵缠、伯叔主张,况且广
有田产,一边推算,便起奸谋之心,假意惊慌道:“这个八字,是十恶大败之命。据前岁流年看将起来,日犯岁君,又
无吉星救护,死已三年矣,还算什么来?”这耿氏听得说丈夫死了,便掉下泪来。杨干夫又劝住道:“且莫要哭,恐一
时心粗,看差了亦未可知。将这八字放在这里,待我慢慢细细加意与你推算,隔数日来讨实信。”耿氏便手上除下一个
金戒指来,送与杨干夫道:“劳先生细细与奴家丈夫推算则个。”说罢自去。隔了数日,耿氏走来讨实信。杨干夫不住
叹息道:“我始初只道推算不细,还有差错之处,一连几日,细细与你查流年、月建度数,并无一毫生气。寅申相冲,
太岁当头,准准在前年七月间死矣。如今这两个流年,都是入木之运,久已作冢中枯骨了。但不知娘子命运如何,待在
下再与你细推,便知分晓。”耿氏说了八字,杨干夫算道:“娘子这八字大好,不是前夫的对头。但前年七月间丧门、
白虎星动,必生刑伤克夫之祸,又无儿女,若肯再嫁,倒有收成结果。今年红鸾、天喜吊照,必主有招夫之喜。”耿氏
见说,大动其心而去。杨干夫自此之后,每夜深之时,悄悄走到耿氏墙门之外假装鬼叫,或抛掷砖瓦以惊惧耿氏,耿氏
果然心慌。一边就叫心腹媒人到耿氏处说亲。耿氏只道丈夫果死,将错就错,嫁了这杨干夫。杨干夫又精于房中之术异
常,与耿氏恣为淫乐,耿氏甚喜。杨干夫中了耿氏之意,便把他家产尽数占而有之。王可久十年受累,方才放回,身边
并无一文,叫化而回。走到家里,妻子、田产已并属别人了,访问是杨干夫娶去。只得走到他门首探访信息,恰好耿氏
在于门首。王可久衣衫百结,况狱中监禁多年,其人如鬼一般模样,连耿氏也十分认不出了。王可久见了自己妻子,正
哭诉其事。杨干夫一见,将王可久毒打一顿,筋骨俱伤,反说他泛海漏网,竟将他告府。你道杨干夫好狠,就将王可久
前时家中积下的钱财费了数百金买上买下,尽数用透了。王可久一句也辩不得,问成泛海之罪,下在狱中,就要暗暗安
排死他。幸而天可怜见,这尊活神道来,已知这件冤枉之事,急提这一干人犯来审。一一审出真情,将杨干夫实时打死,
其作法书吏并强媒一并问罪,耿氏知情不救,杖卖,其田产悉判归王可久。若周爷迟来数日,王可久已为狱中冤鬼矣。
即日逐去了这个胡涂知府,从此纪法肃然。
他初来浙江之时,道上忽有苍蝇数千,薨薨的飞到他马前,再赶不去。他道定有冤枉,叫皂隶跟着这苍蝇,看集于
何处,遂就地掘将起来,得一个死尸,却是死不多几日的尸首,身边只有一个小小木布记在上。周爷叫把这个小木布记
解下,带到任上,悄悄叫人到市上去买布,看布上有这个记号的,即便拿来,细细审问,道:“你这布是谁人发卖与你
的?”那店主人转转说出,遂将那人拿来一审,果是打劫布商之人。追出原赃,召布商家领去。家中方才得知死于劫贼
之手,将劫贼问成死罪。
一徽客,到于富阳道旁,见一黏鸟鹊之人,竿上缚着二鹊,二鹊见徽客不住悲鸣,有求救之意。徽客甚是哀怜,把
二分银子付于黏竿之人,买此二鹊放生。徽客不老成,一边打开银包之时,其中银两甚多,散碎者不计其数,当被驴夫
瞧见,遂起谋害之心。走至将晚幽僻之处,从驴上推将下来,用石块打死,埋于道旁,取其银包而去,竟无人知其事。
怎知那二鹊感放生之恩,一直飞到按察使堂上。周爷正在坐堂之时,那二鹊直飞到案桌边悲鸣不已,似有诉冤之意。皂
隶赶起,又飞将下来,其声甚是悲哀。周爷吩咐二鹊道:“汝莫不有冤枉之事伸诉?如果有冤枉,可飞到案桌之上鸣叫
数声。二鹊果然飞到案桌上鸣叫数声,头颠尾颠。周爷又吩咐二鹊道:”果有冤枉,吾命皂隶随汝去。“就叫一个皂隶
随二鹊而去。二鹊果然通灵,一路飞鸣,似有招呼之意,直到富阳谋死处飞将下来,立于土堆之上,鸣噪不住。皂隶扒
开土来一看,果有一个谋死尸首,头脑打碎,身边却有马鞭子一条。皂隶取了这条马鞭来报与周爷。周爷夜间睡去,见
一人披头散发跪而哭道:”小人的冤家非桃非杏,非坐非行,望爷爷详察。“说罢而去。次日坐堂,想这一条马鞭定是
驴夫谋死失落之物,即命富阳县尽将驴夫报名查数。富阳县将驴夫名数送来,中有李立名字。周爷见了悟道:”非桃非
杏,非坐非行,非‘李立’而何?“登时把李立拿来。李立见了周爷,不打自招承,果系谋死。追出原银,已用去一半,
问成死罪;徽客尸首着亲属埋葬。有诗为证:二鹊感恩知报冤,急来堂上乱鸣喧。
若无此位灵神道,谁洗千年怨鬼魂?
话说当年艮山门外,有座翠峰寺,是五代时建造,去城甚远。其中和尚多是不守本分之僧,虽然削去头发,其实广
有田园桑地,养猪养羊,养鸡养鸭,看蚕杀茧,畜鱼做酒,竟是一个俗家便是,只是夜间少一个标致妇人伴宿。从来道
:“饱暖思淫欲。”这些和尚日日吃了安闲茶饭,又将肥肉大酒将养得肥肥胖胖,园里有的是嫩笋,将来煮狗肉吃。像
鲁智深说得好:“团鱼腹又大,肥了好吃。狗肉俺也吃。说甚么‘善哉’?”虽然如此,却没有鲁智深这种心直口快之
性。这些和尚只因祖代传流,并不信因果报应之事,吃荤酒惯了,只道是佛门中的本等。不说自己不学好,倒怨怅父母
将来把在寺中,清清冷冷,夜间没有妻子受用。有诗为证:
僧家只合受清贫,若果赢余损自身。
何不看经并念佛,贪他荤酒受沉沦!
就中有两个小和尚,尤为不好,一发是个色中饿鬼,一个叫做妙高,一个叫做慧朗。
不说这两个不好,且说村中一个妇人霍四娘,丈夫务农为生。霍四娘年纪二十八岁,颇有几分颜色。一日要回娘家
去,因娘家住得颇远,不免起早梳洗,穿了衣服走路。因起得太早,况且是乡村野地,路上无人行走,霍四娘一路行走,
不觉倦将上来,打从这寺前经过,且到山门前略略坐地。这霍四娘千不合、万不合,单身独自坐在山门前。你道这冷清
清之处,可是你标致妇人的坐处么?恰好这两个冤家出来,劈头撞着,看见他标致,暗暗道:“我的老婆来矣。”便假
作恭敬上前道:“大娘请到里面奉茶。”霍四娘道:“不消得。”两个和尚道:“大娘到那里去?”霍四娘道:“到娘
家去。”两个道:“大娘恁般去得早!”霍四娘道:“路途遥远。”两个道:“既是路途遥远,怎生不进小寺奉一杯茶
去,接一接力?”霍四娘道:“就要起身。”说罢,便要移步。两个不舍得,见路上并无行人,便一把抱住,拖扯而进,
要强奸这霍四娘。霍四娘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