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作黄金珠号叫了:“主任!主任!纯属误会!这学生作弊!还打人!听我慢慢解释!哎,校长!你别走,听我说……”
教学楼的女厕所里,唐紫茗流着眼泪给肖苗苗换裤子。
“苗苗,抬脚,把那只腿伸给我。快点,你妈爸都在门口等着接你回家呢!”
肖苗苗头发像干草一样四散着,左眼皮肿得透亮,鼻孔下挂着血痂,胳膊上好几处淤青,跟当年唐紫茗被打的状况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不过她似乎对这一切都不以为意,安安静静地低着大脑袋,专心看唐紫茗给自己换裤子。唐紫茗冲她笑,她痴痴地瞪着眼睛;唐紫茗把她搂进怀里,她畏缩地扭了扭身子,小心翼翼挣扎出来。
肖苗苗从厕所里出来后,一个中年女人嗷地一声扑上前来,搂着肖苗苗泣不成声。
“闺女啊……你咋被打成这样啊……跟妈说话呀!”
肖苗苗圆胖的父亲揉揉眼睛,使劲拍拍唐紫茗肩膀说,“真谢谢你!真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去找主任,咱家苗苗不得被打成啥样!”
“不客气。”唐紫茗冷漠地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唐紫茗慷慨激昂地写了一份控诉黄金珠两年来种种罪行的报告。她想好了,如果黄金珠这回只是停职察看什么的而不是彻底被开除,那她就要动员全班同学在报告上签字,死活要把她炒掉。
第56节:紫茗红菱(56)
好在这件事并没用这帮小孩子操心。从出事那天以后,世凯中学的同学们再也没看见黄金珠老师,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传说她进了监狱,也有的说她去了外地的学校,还有的说她专业办起补习班。不过她的去向已经无所谓了。对于初二五班来说,黄金珠滚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事情过去一周后,唐紫茗带着十包麦丽素去肖苗苗家。肖苗苗的妈妈不让她进肖苗苗的卧室,只许她趴门缝往里看。只见穿着蓝色小猪睡衣的肖苗苗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攥着生鸡蛋,把它们一个个往墙上扔。看到鸡蛋在墙上到处开花,蛋浆四溅,肖苗苗笑得前仰后合。看到那笑容是那么发自肺腑,唐紫茗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放下麦丽素,胆战心惊地离开肖苗苗家。
肖苗苗被送去精神病疗养院的那天,唐紫茗没去告别。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会砸东西,会歇斯底里。这些她都想过,但最终她只是呆头呆脑地坐在曾经属于她们俩的座位上,看着肖苗苗刻在桌子上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傍晚时分,唐紫茗一个人坐在街心公园,点起刚买的ESSE。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抽烟的样子幼稚可笑,可她就是要抽。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痛苦的嘴巴找个事干。说话,叫嚷,哭泣,都让她厌倦了。
唐紫茗想起一句话,但忘了是谁说的:生活就像洋葱头,你必须一层层把它扒开,同时还要流眼泪。唐紫茗不明白,属于自己的这个洋葱头怎么就这么难扒,这么辛辣。唐紫茗憎恨流泪,憎恨流泪时泪腺的酸涩,视线的混浊,流进嘴里的咸味,连带引发的头痛鼻塞……单是这些生理不快已让她感到郁闷,更不用说驱动热泪的那些痛苦的叠加。回想从小学到现在的种种不堪经历,唐紫茗感到生活在用它的肮脏和下作凌辱自己。
唐紫茗悲伤地捂住心房。此时此刻,有个男性的肩膀可以依靠该多好。她甚至有点想,为了恋爱而恋爱了。
19
其实比唐紫茗惨的人还大有人在。
比如柯小虎。在被阮红菱甩掉之后(他逢人便说是自己甩了她),他们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天天忍受阮红菱在学校进进出出和李银宝约会,柯小虎气得完全没心思冲刺中考(当然要不然他也不懂怎么冲刺),天天只知道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玩电脑看黄片,可无论怎么昏天黑地地堕落,他始终放不下阮红菱这块心病。别人给他介绍女孩,其中有几个姿色跟阮红菱不相上下,柯小虎也和她们其中两个上了床,可脑子里想的还是阮红菱。而且,想得更多的不是她漂亮的脸和诱人的裸体,而是一幅幅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小画面,比如她喜欢像小猫一样伸舌头一圈圈舔冰淇淋的好玩样子,比如她熟睡之后轻快顽皮的小呼噜(虽然她从不承认自己打呼噜),比如她不小心吃到姜片时抓耳挠腮的怪模样。还有一次,柯小虎的手指头擦破了皮,阮红菱小心翼翼给他贴上创可贴,之后还在上面画了一只小小的猪头……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回忆,在柯小虎的反复咀嚼下越来越充满后知后觉的幸福感。虽然现在哥们儿们骂阮红菱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骂她是个见利忘义的小骚货。但在心里,他痛苦地承认,自己就是喜欢这个见利忘义的小骚货,并且为了她,自己竟变得像娘们儿一样多愁善感。看看现在的阮红菱,她果真像看上去那么快乐吗?柯小虎是死活不信的。过去他们俩在一起时,虽然看起来都没把彼此太当回事,但至少那些快乐是真实的吧。如果时间能倒转,柯小虎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快乐更多些呵。唉。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话是谁说的?真他妈经典。
反正既然回不去了,柯小虎现在就一心盼着毕业。上什么高中他都不在乎,只要快点离开阮红菱,才有重新开始生活的可能。
可惜他连这个愿望都难以实现。因为过高估计自己的水平和他老爸的能耐,他吊儿浪当地参加完中考,考得一个难以启齿的分数。柯淑发就算花钱找人也只能把他塞进普通高中。柯小虎傻了,可现在傻了也不起任何作用。柯淑发和姚双花最后做出决定,让柯小虎复读。
第57节:紫茗红菱(57)
唐紫茗在初二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请了个长假。休息多长时间她还没想好,不过总之近一段时间之内她都不想再踏进世凯校门半步。
章文熙对女儿休息的决定深感欣慰。如果在“女儿考上好高中”和“女儿有健康的身体和心态”中作选择,每个明智的家长都会选择后者。自从上次黄金珠事件过后,章文熙发现唐紫茗有日渐孤僻的倾向。不管她这次想休息出于何种想法,有想法总比没想法好。换作章文熙,也许她早就不念了也有可能。当然,不在学校学习和不学习是两码事。在唐紫茗赖在家里睡了一星期大觉之后,章文熙开始尝试着给唐紫茗请家教,数学家教。
第一个数学老师是妈妈去市里最好的理工学院选来的一个大四女生。唐紫茗第一眼看她,就知道是个学生干部。一问,还是个学生会主席。女孩身上有着许多学生会主席的共性:大嗓门,快节奏,认真负责,谈起钱来大方坦率。这些唐紫茗还都可以接受,但她脱鞋之后浓重的脚臭却真让唐紫茗抓狂不已。尤其是,每当唐紫茗做对了题,她都会高兴地用脚碰碰唐紫茗的脚,以示鼓励。唐紫茗为了避免这香艳的待遇,坚持一问三不知,最后总算把老师气跑了。
第二个数学老师还是个大四的理科女生。只不过这回是被唐紫茗和母亲从街上“捡”来的。当时那女孩正举着“家教”的纸牌子,站在街边瑟瑟发抖。她旁边蹲着的几个人也举着牌子,不过却是“木工”、“刮大白”之类。唐紫茗和章文熙都顿生怜悯,当场便拍板要了她。
由于怀着同情和尊敬,唐紫茗坚持十分认真地听讲。这小老师也是十分的尽心尽力,毕竟她很需要这笔家教费来补贴生活。无奈唐紫茗荒废的课程太多,一时半会儿很难跟上老师的步伐。唐紫茗自己本不十分着急,但每每看到善良的老师为她急恼得眼泪汪汪,心理负担便一天比一天重起来。每天下午两点门铃一响,唐紫茗的心就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去迎接老师的几步道都走成了顺拐。越想把题作对,脑子就越空白。再看看老师无奈而宽容的眼神,自己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煎熬一个月后,唐紫茗再受不了这良心上的折磨,托付妈妈恭恭敬敬地炒了老师鱿鱼。
章文熙经过分析和反省,决定暂时不再逼唐紫茗学数学,请了个重点大学英语系的女孩陪唐紫茗用英语聊天。
新老师名叫宋茵茵,正读大三。主修英国文学,英语已过了专业八级,其他方面也颇优秀。虽然姿色普通,但胜在气质妩媚,而且有一双很美的手——修长,纤细,柔若无骨,法式的水晶指甲晶莹透亮。转笔时的样子在唐紫茗看来是真正的行为艺术。
投唐紫茗所好,宋茵茵每节课都和她看一段经典外国电影,再选一段台词背。剩下的时间教唐紫茗一首英文歌,再用英语聊聊天。混熟了之后,她们又增添了汉语聊天,内容主要是满足唐紫茗对大学生活的好奇。在唐紫茗不知从何而来的印象中,大学校园都该有法国梧桐掩映的林荫大道,播放爵士音乐的咖啡厅,巧笑倩兮的女孩在月光下和背着吉他的男孩拥吻。宋茵茵的讲述,除了没有法国梧桐和爵士乐,其他的都没太让唐紫茗失望。她尤其喜欢听宋茵茵讲她的爱情故事——男朋友是高中同学,考到了北大,异地恋情虽然艰苦,两人却甘之如饴。男朋友送给宋茵茵一个很卡通的圆形传呼机,被她时刻挂在脖子上,那粉红色的小东西时不时就会嘀嘀一叫,传来甜言蜜语。宋茵茵虽然从不曾给唐紫茗透露过内容,但唐紫茗一样受到爱情的感动,出神地望着她陶醉的表情。
“嘿,愣神啦!”宋茵茵甜蜜地笑笑,“我该考你昨天学的短语了!”
“啊……”唐紫茗做了个怪表情,赶紧去翻笔记。
“不用翻啦。我问你。有一个handsome boy(英俊的男孩)想和你约会。但你并不特别喜欢他,你会怎么说?”宋茵茵暧昧地眨眨眼睛,“那短语我昨天可教过你哦。”
唐紫茗冲天花板翻翻白眼,突然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