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愁猝然转头,两只略带疯狂的眸子却又极为清澈地罩在他脸上,就这么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道:“我说着玩的呢,你还真当真了?”
他大笑,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朋友,只是朋友。
慢慢地,郭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他看着李清愁,知道得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已无缚鸡之力,他看到了李清愁的眸子,知道只要李清愁有半点力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他没有,所以他那么郑重地求自己,但自己却为了劳什子的阁主之位,拒绝了他。自己算什么狗屁的英雄,又有什么脸说着狗屁的友情?
他心底的冲动猛地灼烧起来,将他的心烧成焚城大火,也将他的声音烧高了八度:“这牌楼……这牌楼可真不容易砸啊!”
随着话声,他的身形高高跃起,光芒微闪之间,舞阳剑厉声怒啸,笔直轰在了牌楼的正中,将那个“音”字斩成了两截!
巨大的轰响几乎贯穿了整个华音阁,群山仿佛都为这一剑所惊,猛然震响起来。所有处在华音阁中的人,无论是繁忙还是清闲,高傲或是淡泊,全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那巨大的惊悸。
从这一刻始,也许华音阁就不是原先的华音阁了。
郭敖身形借力盘旋,又是一剑怒斩在牌楼旁的天仪柱上。他体内的那股烈火越烧越旺,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阵烦躁不安。唯一让他快意的就是这股烈火随着他的剑势飙出,让他稍觉安宁。这快意又诱发他连绵出剑,剑剑轰在天仪柱上,将历代阁主铭刻下的文字斩得碎屑乱飞。
天已破晓,隐隐朝阳中,皇鸾钟发出叹息一般的悲鸣。
这是一场灾难,灾难正中心的两个人,却都在疯狂着,发泄着。
李清愁脸上腾起一阵嫣红的兴奋,他的十指都在轻轻颤抖着,似乎无法承受这复仇的快意。
漫天曙色突然一暗,一朵浓黑的墨云如破九天而下,飘落在他身前:“住手!”
声音不高,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令郭敖那近乎疯狂的剑势也不由得一窒。
下意识中,郭敖撤回斩向天仪柱的一剑,向来人劈去。
一道雪浪般的劲气旋转着飙了过来。这道劲气也同样充斥着难以言谕的威严,宛如凤凰临空,傲视尘寰。若是平时,郭敖一定会躲闪,不求伤人,先求自保。但一连番的剧烈动作让他体内的酒劲完全发挥出来,他已经无惧天地!
暴喝声中,舞阳剑幻起一道冷电,皎然临空,宛如亮起了一轮明月,带着悍然霸气,向下怒斩。
来人冷哼一声,巨大袍袖临风舞起,整个夜色仿佛都随之波动。
郭敖的剑气突然失去了目标,因为面前忽然全都是目标。被他砍碎的牌楼,被剑气搅起的花木,恰好飞过的禽鸟,甚至天上微淡的云,尽皆化为凌厉的杀手,在那股雪浪劲气的驱使下,向郭敖怒攻而来。
郭敖这一剑虽然具有无上的威力,但他斩谁才是?就这么微微一迟疑间,劲气猛然生发自他的身前,重重击在了舞阳剑上。
剑锋受击,急速弯折,啪的一声,撞在了郭敖胸前。剧痛宛如山岳般压下,郭敖闷哼一声,轰然跌入了牌楼的断壁颓垣中。
郭敖刚要爬起来,漫天夜色宛如滔滔江水,凌空压下。
郭敖练成春水剑法之后,修为已高绝出尘,但在这道劲气的虚压之下,竟心浮气躁,站立不定。
来人冷冷注视着他,一字字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天色已微微破晓。
一道黑影盘踞在残破的牌楼顶端,纵然是在青苍的晨曦中,他的身影仍然是那么阴沉,宛如一重浓浓的雾,笼罩住整个天空。
来人的容颜被一张青铜面具隐去,隐不去的,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威严。
郭敖奋力挺身,大笑道:“我自然知道,我早就看这柱子不顺眼了!”
他喃喃道:“凭什么我刻的就不是春水剑法,他们刻的就是?”
此言才一出口,郭敖不由得一惊,难道自己竟是如此在意此事么?
来人冷冷道:“你可知此柱乃是历代阁主的武陵,更是华音阁威震天下的象征?”
郭敖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斩起来也不觉得跟普通的石头有什么不同!”
来人叹息一声,似乎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华音阁的武功不着于文字,剑中精意,便是由历代阁主通过这些刻字传下。历代阁主为防有人私心,所以立此牌楼于天地,让他们的刻字显于每个人之前,以示平等之意。每个人都可从这些字中领悟,但只有领悟出真正春水剑法的人,才能够任位阁主。你毁去的,不但是华音阁千古流传的武功,而且是历代阁主的苦心。”
说到历代阁主四个字,他清冷的眸子霍然抬起,望向郭敖。
他的言下之意相当清楚,这历代阁主,当然也包括了他的父亲——于长空。
他是在说,他辜负了,于长空的苦心。
他的目光隔空透下,逼得郭敖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但瞬间更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为无法对视他的目光而羞耻。
这羞耻瞬间转化为了熊熊怒火,他大吼道:“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你们还要拿他来压我到什么时候?”
来人淡淡道:“若不是因为你父亲,算杀了你,也抵不掉这损失。”
说着,他的衣袖缓缓抬起,冷寒的威严也随之而生,潮水般向郭敖迫了过来。
郭敖一惊,知道此人就要出手,却哪里还顾得上争辩?全力摧动手中的舞阳剑,挡在面前。
一个清矍的声音响起:“仲君,且听我一言!”
郭敖又是一惊,此人就是华音阁三大巨头之一的仲君么?
司职华音阁武学的仲君,修为果然高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四周压力一轻,郭敖重重松了口气,这才感到胸前伤处仍在剧痛,真气竟一时不能凝聚。他微微侧目,就见步剑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身后,还随着很多人,几乎华音阁中所有的人都被这场大闹所惊,不由自主地聚拢而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恐,只因没有人能想到,这神圣的牌楼竟也有遭到破坏的一天。
步剑尘急步而来,挡在郭敖面前,拱手道:“仲君,我们曾约定一月之限,莫非你忘了?”
仲君淡淡道:“正是因为有这一月之限,我才会出手。因为我发觉,只靠他自己,是绝无力走出阴影、顿悟剑法了,因此,我们必须稍作督导”
他对步剑尘的态度极为随意,显然,这位向不露面的仲君,地位还在步剑尘之上。
郭敖怒极反笑:“我要你来督导?我看你是疯了!”还要再说下去,就见步剑尘的目光牢牢盯在自己面上。
步剑尘曾救他性命,郭敖此刻虽然狂妄,但还不愿公然顶撞他,只得暂时忍了下去。
步剑尘回头对仲君恭声道:“郭敖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是如此狂诞之人,不妨听听看,是否别有隐情。”
他转身,盯着郭敖,眼睛的余光,却注在李清愁身上。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自然知道因为蓝羽,李清愁对华音阁极为痛恨,郭敖如此狂为,只怕就是李清愁教唆的结果。
李清愁悠然跨上一步,笑道:“郭兄,你为兄弟做的也够了。此后好好做你的阁主。”
他抬头,看着仲君那肃杀的影子,脸上绽出一丝笑容。
他若有那般天下无敌的武功,一定会用来救死扶伤,而不是借着强绝的武功,这么高高在上,这么凌驾、控制别人。
然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做万妙灵仙?
是因为华音阁,还是因为自己?
李清愁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后悔,他又为什么定要执着于自己的那些缘由呢?微笑渐渐浮现在他脸上,只有他的心,才知道蓝羽是多么爱他,而是他辜负了这一切。
蓝羽投身华音,为的,不过是一张美丽的面孔,为的不过是讨来他的欢心。
所以,或许华音阁并没有错,最该死的是他。
所以,他将微笑着面对死亡。
郭敖怒喝道:“你胡说什么?”他大步跨出,挡在李清愁面前,喝道:“我是阁主!”
他的目光冷森森地盯在每个人的脸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狞恶的霸气。
酒气催逼下,大罗真气似乎从骨骼深处蒸腾而上,那霸猛的劲道在他经脉间炽烈地翻卷着,他的瞳仁中生出了丝丝红线,郭敖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吼道:“听到没有?我是你们的阁主!”
他傲然转身,声音却依旧在轰鸣着:“所以我就是你们的过去、现在、未来!什么历代阁主?就算他们现在活着,也要跟我较量一下剑法,胜得过我再说!”
他的吼声足以让天地震动,但回应他的也只有自己回声。
所有的人都冷冷看着郭敖,仿佛看着一个披甲执戈的暴君。
仲君淡淡笑了:“这就是我要督导你的原因。”他注视着郭敖,那目光似乎要透过他的肌肤,直入骨髓:“狂傲,是一种力量,但前提是你要有配的上这狂傲的武功——你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了么?”
这目光竟有些熟悉,郭敖心中涌起一阵极大的不快,高声道:“难道不是?我施展的可是真正的春水剑法!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教训我!我若认真出手,胜你只用一招!”
他的吼声越来越大,却说明了他越来越是心虚。
仲君毫不以为忤,他点了点头:“我也希望你能做到。”
突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仲君那黑色大氅无风而舞,卷起漫天夜色,向郭敖袭去。
四下一阵惊声。来人中不少也是顶尖高手,自然能看出这朴实无华的一招中,蕴藏着多少剑道精意!
一直以来,司职阁中武学的仲君绝少出手,但没有人怀疑他的武功。
仲君数十年无敌天下的传说,也是华音阁不灭的荣耀。
郭敖全然不顾,舞阳剑挺出,一招潜虬媚渊,剑光匝地而起,宛如一道怒虹,向仲君轰然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