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看到白豆又是在嗑葵花子。白豆喜欢嗑瓜子。没事,会炒一锅瓜子,不停地嗑。她的门牙上,有一道豁口,就是嗑瓜子嗑出来的。
老杨说,咱们离婚吧。
就像听到老杨说嫁给我吧的话一样,白豆看看老杨,没有表情。
老杨又说,咱们离婚吧。
白豆看着老杨还是没有说话。
老杨又说了一遍,咱们离婚吧。
白豆说话了。
白豆说,你想好了?
老杨说,想好了。
白豆说,真想好了?
老杨说,真想好了。
白豆说,好吧。
老杨说,你真同意了?
白豆说,真的。
老杨说,我对不起你。
白豆说,是我对不起你。
老杨说,是我不要你了。
白豆说,不怨你。
老杨说,我也不想……
白豆说,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老杨说,我真的不想……
白豆说,我身子本来就不干净,又生不出孩子,这样的女人,男人不娶才是对的。
没想到白豆会一口答应,原以为白豆会又哭又闹。
老杨在这以前想了好多对付白豆的办法。看来,这些办法,全用不上了。既然白豆这么痛快,那么,老杨也不想说半句顺溜的话了。反正早晚得说明白的事,还是早说的好。
老杨说,还有个事,我也想对你说。
白豆说,你不要说了。
老杨说,我得说。
白豆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老杨说,你不知道。
白豆说,你是不是说你要娶谁?
老杨看着白豆,好像头一回发现这个女人还这么聪明。
老杨说,是的。
白豆说,你不要说,我知道你要娶谁。
老杨说,你知道?谁?
白豆说,翠莲。
翠莲来了。
翠莲说,你真的不生气?
白豆说,我真的不生气。
翠莲说,可这样我还是觉得不好。
白豆说,可我觉得挺好。
翠莲哭了。白豆却笑着说,老杨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可翠莲走了,白豆还是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老杨和白豆离婚了。
翠莲和老杨结婚了。
白豆没有钱,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元钱,全送给了翠莲。同时送去的,还有老杨所有的衣物。
老杨从后排房子住到了前排房子,住进了翠莲屋子里。
翠莲做了好吃的,还喊白豆过去吃。白豆做了好吃的,还喊翠莲过来吃。不管在谁家吃,老杨一定在。牛牛还喊白豆干妈。喊得还是那么亲。
好像还和过去一样。
只是牛牛喊老杨,不能喊干爹了。要直接喊爹。牛牛一下子改不过口,老让翠莲骂。牛牛也不能叫牛牛了,要跟着老杨姓,牛牛改了名,叫杨牛牛。别人还喊牛牛是牛牛,老杨喊牛牛时,一定要加上那个杨字,喊杨牛牛。
离了婚的白豆,因为没生过孩子,看起来和没有结过婚一样,比一个姑娘,白豆的水灵不输。
但都知道白豆在玉米地的事,也知道白豆生不了孩子男人不要的事。白豆的样子再勾人,也下不了要娶她的心。没人来说媒没人来提亲,门槛自然冷。
也没男人来纠缠。不是不想纠缠,是不敢来纠缠。
下野地,地方野,人却不太野。甭管你是个什么人,总会在各方面被管得很严。干部们什么都管,管了吃,管了住,还管你操和日的事。操一定不能乱操,日也不能被乱日,什么都有纪律,男女关系方面的事,叫作风问题。要是谁有作风问题,那就完了,成了一堆臭狗屎,一辈子完了。种地的人,想犯别的方面的错误,也没有条件,没有机会。只有这个方面可能出事,在这方面,当然要管得严一点了。管严一点,对个人好,对集体好,对社会好。所以,管得再严,也没有人不满,听不到牢骚。
下野地,几乎天天阳光灿烂。
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有事,白豆清理东西。看还有没有老杨的东西了,好找出来,给翠莲送去。收拾到木箱子,看到了一把小刀子。
小刀子竟然没有生锈,还亮闪闪的。白豆拿在手上,一个劲看。好像这不是一把小刀子,而是个什么别的东西。
箱子又盖上了。小刀子却没有再放进去。
躺到床上,小刀子在手里翻来覆去。
瞌睡了,把小刀子放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去睡觉。
睡着了。
又醒过来。
觉得一个很重的东西压在身上。睁开眼一看,竟是老杨。
白豆推老杨。老杨像个磨盘,白豆推不动。白豆说,你不能这样。
老杨说,我想这样。
白豆说,我们不是夫妻了。
老杨说,心里边,我们还是夫妻。
白豆说,你要想想翠莲。
老杨说,翠莲不如你,翠莲像干柴火。
白豆说,可翠莲是你老婆。
老杨说,翠莲说了,你有啥难,我都要帮。还说了,我想看你,啥时候都可以来,她不生气。
白豆说,她说了,也不行。
白豆说不行,可老杨硬要做,白豆也没办法。只好让老杨做。老杨也是男人,可不是别的男人。要是别的男人,再想做,也做不成。可老杨,白豆没办法。白豆谁也不欠,可白豆觉得欠老杨。欠了人家,就要还。白豆没什么可还,只能把这也当个还了。再说了,自己这块馒头,不知让老杨啃过多少口了,也不在乎他多啃这一口两口了。
老杨出门时,对着老杨后背喊,你再不能这样了,这可是最后一次。
老杨不听白豆的,过了几天,老杨又来了。这个门,是老杨安装的,老杨知道咋开,顶门杠也是他做的,听他的话,他一来,顶门杠就没用了。
白豆把他往外推,白豆力气小,老杨力气大,推来推去,没把老杨推出门,却把自己推到了床上。
到了床上,老杨更厉害。好像白豆的床成了一片草地,老杨成了一头牛。一头饿牛一头疯牛,不但要把青草全吃了,还把草地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牛吃饱了才肯离开草地。
白豆躺在草地上,还要对着老杨的后背喊,你不要再来了。
老杨好像看透了白豆,不管白豆怎么喊,过了几天,老杨一样来。
老杨这一阵子,是下野地最得意的男人。别的男人也有老婆,可别的男人只有一个老婆,他却有两个老婆。
一个是明的,有结婚证,一个是暗的,只有离婚证。明的那个老婆可以给他生孩子,暗的那个可以给他床上的快乐。
离婚对好多人来说,是垂头丧气的事,但老杨却扬眉吐气,赶马车时,把鞭子甩得像放爆竹。
别人还以为他是因为换了老婆高兴,不知道他是因为拥有了两个女人高兴。
终于有一天,这样的高兴结束了。从这一天开始,老杨不来了。
不是白豆的喊话起了作用。也不是老杨觉得自己错了,改正了错误。也不是被干部们发现了,警告处分了他。不是,全不是,是另外的原因。
显然,在这一天发生了另外的一件事。
而且还是件很重要的事。
第三节
离婚的事,没有写信告诉白麦。
白豆不知道该怎么样对白麦说这件事。写信的人总想说些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说给别人听,也会让别人跟着不高兴,不好。
白豆没写信,白麦仍然有信在看,还没有看完,白麦就哇的一声哭起来。白麦看的是从老家寄来的家信。
老罗问白麦哭什么?白麦哭着说,我家遭了灾了。
老罗门,遭了什么灾?白麦说,我家失火了,把房子全烧了,粮食也烧了,还有一头牛。我娘说,什么都没有了,一家人只有去讨饭了,还不知能不能讨到。娘说,她都不想活了,想跳海去死了。可我还有弟弟妹妹,她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白麦哭声更大了。
老罗说,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哭能把房子粮食哭回来吗?
白麦说,你说得好听,我这个事,没有摊到你身上,你当然没有事了。
老罗说,你这是什么话,咱俩现在还分什么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呀。
白麦说,你说,能有什么好办法?
老罗说,赶紧写封信回去,让家里人,不要着急,先到亲戚家呆上一阵。你说,有你这个女儿,你不会让他们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
白麦说,你真有办法?
老罗说,这就不要你管了。按说的去写信就行了。
白麦还是不信老罗的话。老家离新疆有一万里地,隔那么老远,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了她的家人啊。可这个时候,白麦也没有别的招,只能按老罗说的,马上写了封信寄了回去。
信寄出去后,白麦天天在老罗跟前说这个事。把老罗说烦了。老罗说,你们家的那点事算个什么事?告诉你吧,我们戈壁滩上,把一座城市都建立起来了。别说你们家的那几间破房子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果然,不到一个月,家里来信了。一看信,白麦脸上笑成一朵花。
娘在信上说,家里的房子又盖起来了。不是村子里的人盖的,是外边来的人给盖的,这些人全穿着军装,不要一分钱。盖的房子不但又高又大,全是砖瓦的,村子里的房子没有一间能比得上的。村长的房子,也比不上。
不但盖了房子,还送来一车粮食,还送了两头牛。这个事,轰动了十里八乡。都说是咱家了不得,谁见了我,都说我养了个好闺女,都说你在外面当了一个很大的官。
娘也不知道,你这个富有多大,娘只知道,娘有了你,是娘的福气,咱家有了你,是咱全家人的福气。
老罗回来了,白麦让老罗看信。老罗不看,老罗说,不用看,我也知道写的什么。
白麦上前,抱住老罗,眼泪落下来。白麦说,你救了我全家。
老罗说,这算什么,你是我老婆,这不算什么。
白麦说,不,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