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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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风筝 作者:潘灵-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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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说,我就知道你要找若菊。你别老缠着她,她现在正烦着哩。江阴槐知道老鸨嫌
他穷,他从前每次到这里老鸨都不给他好脸色看。江阴槐说,我不是问她烦不烦,
我是问她在不在。老鸨说,你那么想她,拿一笔钱来替她赎身,你就不用成天往这
里跑。江阴槐说,你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吗?老鸨说,你少给我废话,一个
男人连钱都赚不着,有什么本事都没用,你少在这儿烦,看上哪位小姐就去玩好了,
我还得招呼其他客人。江阴槐说。我只找若菊。老鸨说,若菊这几天不接客。江阴
槐不管老鸨怎么说,就径直往楼上走。老鸨上前拦住了他。说,你要来横的休怪我
不客气,我可要喊人了,到时候怕你吃不了兜着走。江阴槐说,你少逞凶,有本事
你喊人好了。
    江阴槐和老鸨说着说着就推搡起来。
    让他上来。
    楼上一个声音脆脆地说。
    江阴槐抬起头来,见若菊像一尊雕塑一样立在楼梯口,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这时楼下厅里的许多人都看见了她,人群顿时一阵慌乱。
    老板娘,你开个价,这女人今归我了。有男人高声嚷道。
    让他上来!
    若菊又说道,这声音像命令。
    老板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阴槐,说,去吧。
    江阴槐三步并作两步上到楼上去。
    来啦。
    声音很低,也似乎很平淡。
    来了。
    江阴槐气喘嘘嘘地道。
    你为什么不跑?若菊问。
    跑哪里?
    乡下嘛。
    我为什么要跑?江阴槐么问道。
    城里许多人都跑了嘛。
    江阴槐笑笑,伸手去搂若菊的腰,若菊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了。这几天写了什
么好诗?她依旧轻声问道。
    什么也没写。江阴槐道。
    若菊摇了摇头说,这种时候你公然没写诗,你还是诗人吗?江阴槐觉得面前的
若菊有些陌生,不解地道,为什么这种时候非得写诗才是诗人呢?
    若菊没有回答他,她低吟道:
    高粱熟了
    日本人来了
    江阴槐说,你觉得这两句话有什么特别吗?
    这不是两句话,这是两句诗,诗人呵!若菊重重地说。
    高粱熟了
    日本人来了
    她依旧木然地站在楼梯口,反复低声朗诵着这两句诗,禁不住潸然泪下。
    江阴槐呆呆地望着泪流满面的若菊,在他的记忆中,若菊从未这样哭过。
    江阴槐,你为什么不哭,你是一个诗人,你怎么不哭呢?
    若菊忽然用手捶打着江阴槐的背膀,像发疯了似的。
    若菊,你怎么会这样?
    江阴槐大惊失色道。

                                   2

    其实,你今天是不应该到这楼上来,你应该听老鸨的劝告。若菊说。
    劝告?她那是劝告吗?她是瞧不起人。江阴槐说。
    阴槐,你又何必在乎这些呢?她瞧不起你,可谁又瞧得起她,瞧得起花满楼我
们这些风尘女子。这些年,在这花满楼里,多少男人对我说过甜言蜜语,多少男人
就践踏过我多少回。谁真心过,谁真正动过情。他们夸我,哄我,最后还不是占有
我。占有了,也就看不起了。阴槐,我这话不是有意说给你听的,我心里难受,这
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你看看今晚的花满楼,有多少男人。他们知道日本要来了,怕
自己活不成了,所以,要乘现在满足自己的欲望。你看看今天这里纵情享乐的人,
有从未来过花满楼的小商贩,有头有脸的政要,他们中的人,在以前视财如命,恨
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可他们现在一掷千金。像这些人,他们玩女人,又看不
起女人。作为一个男人,如此地面对战争的态度,我比可耻自己更可耻他们。我想
离开花满楼了,好多人都在逃跑,我也要逃跑。但我不是怕日本人才逃跑,我现在
烦这个地方了,花满楼,它就像地狱一样让我心烦了。
    你要逃跑?江阴槐问,他有些惊讶。江阴槐知道,花满楼处置私自逃跑的妓女
的手段有多么毒辣和下流。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烙她们的下身,并出钱请街上满身污
垢和跳虱的流浪汉轮奸逃跑的妓女。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逃跑其实就是光明正大的离开。阴槐,我若菊知道
自己是把身子卖给了花满楼,我不愿欠它的馈,我想赎身。
    赎身?江阴槐叹息着,花满楼也太黑了,我动过这份心里,还找老鸨谈过,可
她开出的价格,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够这么多钱。
    阴槐,你一个穷诗人,能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换句话说,你即使有钱为我赎
身,我也不真跟你走的。你就断了这份心思吧。
    江阴槐听若菊这样说脸顿时红了,他以为若菊看不起他。老鸨骂我癞蛤蟆想吃
天鹅肉,原来你也这么想。我江阴槐真傻,明知自己不配,却偏要跟自己过不去。
江阴槐说。
    阴槐,若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阴槐,是我不配,如果我不是妓女,我愿意
做你的妻子,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你。在花满楼这些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
忘记自己是妓女。我忘不了我们在烛光下谈诗的日子。外面飘着雪,刮着风,而我
们谈诗。我现在想起来,心里都是暖呼呼的。你不知道,我多少次在梦中做了你的
妻,我们相拥着,整个世界里挤满的都是诗句……
    你不票说了!江阴槐打断了若菊的话,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别难过,阴槐,男人流泪是可耻的。若菊安慰着江阴槐。但她自己的泪水又一
次夺眶而出。
    阴槐,你今晚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要不来多好。你来了,你就注定被伤害了。
唉,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嘛!若菊伤心道。
    若菊,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阴槐问。他预感到若菊有事。
    阴槐,你知道了也好。知道了,若菊在你心中也就死了。若菊转过身,又扭回
头,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说,阴槐,走吧,到我的房间你就什
么都知道了。
    江阴槐跟在若菊后面,他看见若菊那只旗袍衩外的脚在颤抖,他惊奇地发现,
一个女人,她的悲哀不在脸上,而是在背后。

    若菊屋子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男人。
    江阴槐僵在了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进来。若菊小声道,但江阴槐还是从中听出了近乎是命令的口气。
    江阴槐迟迟疑疑地进到屋子里。江阴槐觉得在这种地方两个男人面对面实在是
太尴尬了。
    瘦老头却没有这份尴尬,他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从口袋里掏也一个非常精致的
黄铜烟盒,打开后向江阴槐从容地伸过来道:先生,抽烟。
    江阴槐慌乱地摆了摆手。江阴槐想这老头一定有严重的支气管炎。他的声音好
像是从沾满了浓痰的嗓子里挤出来的,听起来让人怪不舒服。
    瘦老头将手缩回去,但并不把烟盒放进口袋里去,而是用另一支手不停地在烟
盒上抚摸。江阴槐觉得这黄灿灿的烟盒实在有些太扎眼。
    若菊,介绍一下嘛。瘦老头抬头冲正在傍边为江阴槐沏茶的若菊道。江阴槐看
着他那个硕大的喉节尖得像要把脖子上的那层老皮刺通似的。
    我的朋友江阴槐,诗人。若菊不看老头也不看江阴槐介绍道。
    诗人,我喜欢诗人。老头夸张地道。他因为太夸张把烟盒掉到了地上,烟盒盖
子被碰开了,香烟洒了一地。
    他慌忙低下身子去捡,边捡边对江阴槐说,这可是美国货,是我在中当少校的
儿子送的。美国货就是美国货,老头举着从地上捡起的最后一支烟说,有劲,比中
国烟有劲多了。
    江阴槐不置可否,他细细地打量老头。他干瘦的身上穿了一件跟他这年龄极不
合适的浅灰色西装,脖子上打着一根玫瑰红的领带。头梳得光滑而整齐,但那头发
是极不自然的死黑,一看就是用美国染发剂染的。
    若菊,怎么能这样偏心呢,光介绍了江先生给我认识,就不介绍我跟江先生认
识啦?老头说。
    若菊为江阴槐捧上香茶,说,这是熊先生,省政府参议。
    闲职闲职。参议,我这参议是不参不议。权力那东西,没意思。鄙人姓熊,名
元庆,外号桃花居士。之所以叫桃花居士,是鄙人特敬佩陶渊明陶潜先生,特推崇
《桃花源记》。陶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逸志,一直是老夫向往的。
    熊先生,危难当头还有这份闲情,敬佩敬佩。江阴槐的话里有讥讽的味道。
    江先生,你这样看老夫你可错了。我说的陶先生那种闲情境界,只不过是老夫
一种向往。抗日救国,可是老夫的雄心。你去访访,我的儿子可是国军中赫赫有名
的抗日英雄,他的思想深受我的影响。我这次进城来,就是跟省长一起商议抗日大
计的。老头激动地对江阴槐说,不知是因为话说得太急还是太激动,老头剧烈地咳
嗽起来,那声音像有两只手在不停地撕破布。
    熊元庆老头终于把一口又黄又浓的疾吐在了地上。江阴槐看着,胃就有些翻滚
起来。熊元庆老头慌忙伸脚去踩去抹。越抹越脏,地板上黑黑地一大片了。
    这个抽洋烟穿西装的老头,毕竞没能真正领悟到西方文明。他的一口痰,终于
泄露了天机,让江阴槐看出了他洋派头的破绽了。
    诗人,我喜欢着哩。像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的诗,我通通喜欢。老头再次
强调说。
    江阴槐想自己是绝不能面对一片痰迹谈诗的。
    你说的诗是古诗,江先生写新诗。若菊说。
    新诗?什么新诗,就是郭沫若、胡适他们写的那种么?不押韵,无格律,那叫
诗?新诗,什么玩意儿!熊元庆老头听若菊说到新诗二字,就有刻骨的仇恨。
    江阴槐鄙夷地瞅了老头一眼,懒得跟他争辩。
    但老头对江阴槐的下理不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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