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被吓着了,我是太激动了!若菊笑着对肖大山说,大山,你摸摸我的肚
子。
肖大山就伸手摸了摸若菊的肚子,肖大山觉得这肚子并没什么不同。
他说,你肚子痛?
你才肚子痛哩!若菊撒娇似的说。
那你惊慌些什么呀?肖大山转身,提了锄头又要往地里走。
挖地,挖地,你就知道挖地!若菊嘴唇翘得老高,你就不会多点耐心听我把话
说完吗?
肖大山就只好放下锄头,听若菊对他说话。若菊像是宣布一个重要消息一样,
一字一句地对肖大山说。
我——怀——孕——了——!
真的?!肖大山惊奇地问道。
真的!若菊自豪地说。
肖大山一扔锄头,飞跑起来,他边跑边对着荒山野岭喊着。
我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
若菊跟在肖大山后面,追着肖大山,边追边说,肖大山,你疯了吗?我看你高
兴得像个疯子似的!肖大山——!
肖大山依旧又跑又跳着,他喊着。粗重的雄厚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
56
肖大山骑着黑骏马,在山道上匆匆急行。他是去滩关镇买种籽的。他心情很好,
骑在马上,边走边唱着野曲儿。黑骏马也跑得很轻松,清脆的马蹄声,时而林中,
时而沟边,时而在石旯旮中清清脆脆地响着,蹄声惊起飞鸟来,飞鸟也是欢快的,
他们叽叽喳喳叫着,一飞老远。
滩头先前日本人修的公路,现在国军又接过手来修,山上到处都是修公路的人,
时有骑马的国民党军队从有大山身边过去,肖大山骑着马走在新修的公路上,一脸
的笑容。关河还是从前的关河,清清丽丽地缓缓流淌着,只是江面上比日本人占领
时多了些木船。经历了炮火洗礼的滩头镇,远远看去比从前多了份沧桑感。抗战胜
利了,滩头镇又恢复了从前的繁华。肖大山牵着黑马在青石板的面上走着,现在的
淮头人很少把黑马跟独行侠连在一起了,好像那些都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情。街
面上到处都是讨价还价声,肖大山在街上转了两圈,买了种籽,就把黑马拴在了街
边的控马桩上。黑马有些委屈地叫了两声,拴在旁边的两匹马冲着黑马打着响鼻,
那意思有驱逐黑马的意思。经历了太多的苍凉和险恶的黑马显得比较成熟,它只是
随便地看了一眼这两匹浅薄的马。当年,黑马从关河旁嘶鸣着跑过,给多少人增添
了信心和勇气,今天,黑马被拴在街边的拴马桩上,没有一个人用惊奇的表情去看
它。黑马要是人,不知有多寂寞。
肖大山去茶馆喝茶,现在,滩头的茶馆也不像从前,里面挤满了陌生的人,有
军人,有商人,还有些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在茶馆里吵吵嚷嚷。最牛气的是那几个
国民党军官,他们大声地说话,整个儿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肖大山选了一个角落
坐下来,要了一壶茶。肖大山一喝茶,就觉得茶也不是原来的茶,整个儿变了味了。
店小二说,这里的好茶都被国民党军队弄去了,这是外地茶。肖大山喝着这外地茶,
就喝出些涩味了。他邻桌的一伙人正在议论青山县城要迁滩头镇的消息。那伙人中
的一个说,王县长过两日要来滩头镇看县府的地基。于是,那伙人就纷纷议论县府
的地基应修在某某或某某才合适,直争得面红耳赤。那模样好像他们是县府的筹建
会的人一样。
肖大山草草喝了茶,出得茶馆来,就见一群人围着一张纸议论不休,他也好奇
地围了上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通缉令上,印着若菊的名字,更可恶的是,
通缉令上说若菊是汉奸,出卖了国民党军队的抗日英雄。通缉令要人们提供关于若
菊的线索,以便让她绳之以法。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腰插短枪的人,自称是除奸队
的,他们站在布告下,不停地念通奸令,并对围观的老百姓说,我们就是费九牛二
虎之力,也要找到这个可恨的女汉奸,像若菊这样的女汉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肖大山不愿再听下去,他扛着袋子里的种籽默默地走开了,走到烧酒店前,他
打了一桶烧酒。然后,他让黑马驮着烧酒和种籽,自己低头走着路,他心情沮丧到
了极点。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把这积极抗日,为抗日付出了巨大牺牲的
女人归为汉奸。滩头镇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却记住了。肖大山想不通,若
菊杀马彪,是马彪出卖了她,要说汉奸,也是马彪当汉奸。肖大山想,什么汉奸不
汉奸,名儿要怎么取还不容易。国民党军队在滩头镇作了主,自然要替马彪报仇了。
肖大山牵着马闯了头走,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了。
肖大山回到家,若菊见他脸色沉重,以为他在镇上跟别人打架了。就劝他心放
宽些。肖大山沉默着喝酒。若菊在一旁拆一件旧毛衣,她说,我得给未来的孩子准
备点衣服,你下次去镇上,带我一起去,我要买一些布料。
肖大山听若菊说要去镇上,就紧张地对若菊说,你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是武洪魁又回到镇上了吗?我跟他没什么相干了?若菊说,人
人都能去的滩头镇,凭什么我不能去。
说你不能去,你就不能去!肖大山粗暴地说。
肖大山硬梆梆的话让若菊也生气了。她将手里的毛线团往地上一扔说,肖大山,
你天怕地不怕的一条好汉,为啥独怕武洪魁!
不要提武大哥了,他死了,是被麻脸师长枪杀的,他死得很惨!我肖大山真想
不通,大哥这不是那不是,可还是条草莽英雄,日本人没能杀了他,反倒被自己的
人杀了。大哥这人太看重地盘了,他为什么要跟麻脸争呢?明明胳膊担不过大腿,
他为啥就不服气呢?
那你凭什么不让我到镇上去?若菊问肖大山道。
你不能去,你要去我就打断你的腿了!肖大山将装酒的酒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冲若菊吼道。
肖大山,你这是怎么了,这滩头镇又不是地狱,犯得着你这样动肝火吗?若菊
也是气呼呼地说。
对你来说,滩头镇就是地狱!肖大山说。
若菊被肖大山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肖大山将酒碗里的酒一口灌进肚里,站起来说,若菊,把口袋里的玉米磨成面
装好,我去给马添一点草料。
肖大山,那玉米不是你刚买的种籽吗?你不是留了春天播种的吗?若菊说。
地不种了,这里看来我们不能呆下去了。我们得走,走得越远越好!肖大山皱
着眉头说。
肖大山,你怎么一天一个主意,我们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走,我们能走到哪
去?若菊抬眼望着肖大山问道。
若菊,我也不愿走,这是没法子的事。肖大山说。
你要走你走好了,反正我不走,这里再差,我们还有个家。我们走了,家也就
没了,我不愿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家!若菊说。
唉呀,若菊,你这人怎么就不听话呢?肖大山跺着脚说。
肖大山,你不要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若菊追问肖大山道。
肖大山摇着头说,若菊,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不过是想换换环境罢了。
若菊说,肖大山,你是不是觉得太寂寞了?没人陪你喝酒、劳动是不是?你不
要急嘛,我给你生个儿子,让他长大后陪你喝酒,跟你一起下地干活。到那时,你
就不会寂寞了。
肖大山苦笑了一下,对若菊说,我听你的好了,我得去给马添草料了,它赶了
一天的路,肯定饿了。
若菊又继续拆旧毛衣。她想像这样安宁的生活已经让她满足了,外面喧嚣的世
界她害怕了。
肖大山去给马添草料,出门时,就见有人从这边走来了。
那是两个打猎的人,他们的猎枪上挂着两只野兔和几只野鸡。他们冲肖大山说,
大哥,天黑了,我们能给你讨杯热茶喝喝吗?
肖大山本想拒绝的,但那两个猎人边说边走到院子里来了。肖大山就冲屋子里,
说若菊,给这两个打猎的人沏壶热茶吧。
这两个人进了屋,把猎枪和猎物扔在一旁,坐下来边喝茶边说,这荒山野岭的,
我们绕着绕着就迷路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家,大嫂,你们怎么住到这荒山里来了?
若菊笑了笑说,喜欢呗。
那个长得胖一点的猎人说,听大嫂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看你这模样,要
不是在这荒山里,我会把你当成富人的小姐哩。
肖大山给马添了草料,进屋见那俩猎人跟若菊说话,就有些不高兴。他怕他们
弄清若菊的真实身份后,把风声走漏到镇子上去。
你还不快去睡。肖大山说。
若菊就进里屋睡了。那胖猎人说,大哥,你真有福气,大嫂这俏俊儿,在青山
县打着灯笼也难找。
少费话,肖大山不高兴地道,你们还是喝了茶走吧。
那两个猎人说,大哥,天这么晚了,我们给你寄个宿。给你一只野兔如何?
我才不稀罕,你们走吧!肖大山指了指屋外说。
两个猎人就只好站起身来往外走,他们刚出门,肖大山就吱呀一声把柴门关上
了。
另一个猎人责备胖猎人道,唉,都怪你,你夸人家的老婆干什么,把人家男人
都夸得吃醋了。这下可好,今晚上我们就只能在这荒山里睡觉了。
胖猎人哼了一声说,真他妈好女嫁不了好男,这男人怎么就没点儿肚量呢。
他俩边说边扛着猎枪和猎物走远了。
若菊责备肖大山道,大山,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
肖大山没好气地说,我讨厌客人!
57
那两个猎人去滩头镇卖他们的猎物。他们提着野鸡野兔沿街叫卖,过来一个穿
国民党军官眼的人,要了他们的全部猎物,说让他俩跟他去除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