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呀你!〃侍画狠狠瞪了一下侍书。
〃就是嘛,听小陆子说,今儿个皇上刚收了两个西夷进贡的美女……〃
〃侍书!〃侍画一把捂住了侍书的快嘴,〃娘娘您别听这小妮子胡说八道!〃
我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的,我也早猜到了。〃
〃你们下去吧,我现在还不想睡,并不是为了等他。〃
〃是!〃两个宫女对视了一下,招呼小婢将桌拾尽退出去了。
卸下簪环,吹熄宫灯,我打开窗户,享受被夜包围的宁静。空气中躁动着的热气,在高挂半空的圆月下蒸腾汇聚,暗暗浮动的花香似有似无循着夜色悄悄潜入。窗外,是朝旭植下的大片樱林。月光下,一朵朵夜樱绽蕾而放,随着微风静静起舞,漾起一片妖媚的莹光。
快一年了啊。我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灯都熄了,只有长廊上红色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溃檐下,随着夜风徐徐地晃动。
赤着脚,我轻轻地跃出了寝殿的小楼。身在半空的时候,风托起我的长发,单薄的中衣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声音。那种自由的感觉,让我心旷神怡。
稳稳地落在地上,赤裸的双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我放心地快步奔向了樱林。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啊。〃
我心中一凛,循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望去。
高高的樱枝上,黑色的人影与夜融成了一体。唯一泄露行藏的,是那一头耀眼的蓝色长发,和一双如琉璃一般剔透的蓝瞳。
〃阿颜?!〃我惊呼了一声。
〃还好,你没忘了我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贝齿。
〃上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枝干。一双脚在空中自由地晃动。
〃好啊。〃我笑了笑,一拧身,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身边。
他赞赏地拍了几下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果然不愧是在东瀛号称第一的正仁皇子,不过几个月不见,你的功夫就恢复到了此种程度。若非亲眼所见,我可不信你就是几个月前奄奄一息的月下美人哩。〃
我摇摇头:〃别取笑我了,以我现在的功力,和你差着老大一截呢。你只要轻轻一推,只怕我就要从这树上栽下去了。〃
阿颜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伸手擒住了我的手腕,凝神辨脉。
〃别看了。〃我抽回了手,笑着说,〃我的心脉受损得厉害,虽然这次把命捡了回来,但内力减了六七分,只比常人强些。好在轻功未受什么影响,倒还能唬唬人罢了。〃
〃可是……〃阿颜皱起蓝色的长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有什么关系呢?〃我侧身靠在了樱干上,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了,能恢复成这样已是奇迹,我也不指望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看看,现在的我,又无需带兵,更不会行走江湖,就算身负绝学,关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什么用!〃我吃吃地笑。
阿颜不说话,只盯着我的脸瞧。逆着月光的阿颜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并没有十分在意他的眼光,除了他挟在手中的两株沾着夜露的暮颜外,我什么也注意不到了。忍不住,我伸手摸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呢?〃发觉到了我的目光,阿颜将手中的小花插到了我的鬓边。
我把它重又拔下来,在手中细细地把玩。
〃问那个做什么呢?反正我们又见面了。阿颜还是阿颜,流樱也还是流樱。〃
〃阿颜不是阿颜了,流樱也不再是流樱。〃阿颜一本正经地纠正我。
〃为什么?〃我歪着头问他。
〃你不觉得我和你比以前都漂亮了很多吗?〃
〃胡说八道!〃我伸脚踢了他一下,两个人对视片刻都笑了起来。笑声中,藏了太多的心事,我这样,阿颜也是。
〃流樱,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
〃我们是知己!〃握住他的手,我轻声地说。朋友,对我们而言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和他心灵相契的关系。他也一定会这样以为。
〃既然如此,你一定不会反对我在这里住两天的,对不对?〃他琉璃一样的眼睛在月光下眨了眨,仿佛满天的星光也顿时失去了颜色。
〃当然!〃我点点头。
〃这里,既安静又安全。没有任何人可以闯进来,殿中的宫人也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更不会说出不该说出的闲话。〃
〃谢谢。〃
〃欢迎你,阿颜!〃我带着笑紧紧拥抱住了他,声音却有些哽住。
9
朝旭快有十天没有来了。宫人们焦虑的神情充满了整个雪樱阁。别的宫中好奇的眼神和种种地猜测及狂喜渐渐地汇集在了我的宫门。
我什么也不理会,每日里依旧散着发,素着面,光着脚,偶尔出现在廊前院落。除了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宫装,我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不太一样了我越来越不爱见阳光。
我恢复了以往的作息,白天蛰伏,夜晚出来晒我的月亮。每天,我会让我的侍女们为我准备一提篮的果蔬和两壶上好的御酒,趁着月色来到约好的樱林与阿颜对酌。兴起了,会邀阿颜和我一起借酒舞剑。累了,就一同倒在樱树下歇息。就像是早已约定好了,我闭口不提朝旭,他也绝口不谈朝剡。
清晨,我会带着一身的酒意和满身的泥土回我的寝房,路上偶遇的宫人会对歪歪斜斜的我视而不见,绝不提我的狼狈,或是表露出无措的神情。她们远远地避开我,或是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等到我被点点和小小两个哑孩子侍候净了身换了衣,她们就又会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对我致礼,为我殷勤了。
每夜我看见阿颜,他都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如何弄得,也不想知道。
我对他说,一醉解千愁。他却对我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跟他说了好多,儿时的事,东瀛的事,我从小生长的宫里的事,父皇的事,母亲的事,雪樱的事,还是鹤老师的事。
阿颜总是静静地听,时而紧锁眉头,时而展颜而笑。
他不太爱说自己,但从他的只言片语,我也能揣度出个大概。
阿颜告诉我,他生长的地方是最接近天的地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高原,纯净没有一丝杂滓的蓝天,有鹰在空中盘旋,有牛羚在原野上奔跑。说着这些的时候,阿颜的蓝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脸上也焕发出眩目的光采。
〃我好想变成一只雄鹰,在天上自由自在的翱翔。〃他这么说着,甩开酒壶,在林间御风而舞,身姿曼妙,黑色的衣带猎猎作响,蓝色的长发在半空张扬,如同九天神祗踏歌而来。我半醺着拼命地鼓掌,跌跌撞撞地迎着月色加入起舞的行列。
那个地方,我知道一点。鹤曾经告诉过我,在这块土地的极西方,有一处高耸的圣地,那里的天地最圣洁,人心最纯净。可以触摸到天际的地方拥有许多神迹,而那里人们对神佛的虔诚到了痴狂的境地。
〃你信不信人可以轮回转世?〃阿颜问我。
〃信啊,〃我点点头,〃佛家有六道轮回,我想我的前生有可能是头牛,是只鸟,是尾鱼,但一定不是人。〃
〃为什么呢?〃他诧异地问我。
〃当人有什么好?〃我醺醺然地答,〃人生有那么多痛苦,谁对我说的,人生来就是受苦偿罪的,如果让我选,我下辈子宁愿作只鸟,这样过得还有点意义。〃
〃你喝醉了。〃阿颜笑着推了我一掌。
〃哪有!〃我叫道。
〃对了,阿颜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世是什么?如果是只鸟,也一定是只最漂亮的鸟,如果只鱼,也一定是尾最美丽的鱼。〃我洋洋得意地举起酒壶。
〃不对,我前生是人。〃他叹了口气,秀长的双眉轻轻蹙了起来。〃而且是个了不得的人。〃
噫?!我把脸凑到他近前,几乎与他贴在了一起。
〃了不得的人?……那是什么?〃
佛的凡身吗?
看着阿颜如雕刻一般分明的脸,如月光一样冰澈的眸,我有那么点点理解了。
慈悲的佛陀怜悯世人的苦难,所以会化身成|人,在凡间渡世。来到世上的佛,舍身轮回,救苦渡厄,每一世轮转,都会出现一个转世灵童,承其衣钵。
〃你是转世灵童?!〃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在传说中出现的,被奉为神明的灵童,居然就在我眼前,和我喝着一样的酒,望着同一弯月!
我笑弯了腰。
〃为了灵童,咱们干一杯!〃我摸出个杯子扔给了他。
〃好啊!〃他樱色的双唇微策开启着,绽放出一个最动人的笑容。
赤裸的脚上沾满了泥土,披散的长发上落满了残叶和杂草。拖着宿醉的身子,我一摇一跌地向我的寝殿走去。清晨有些凉,磨光的青石条上满是湿湿的晨露,又滑又冷。昨夜喝得太多了,抱着刺痛的头,我坐在了路上。不想动了,一步也不想动了。手上提着的食盒随手一丢,不顾地上的潮湿与尘土,我仰面躺了下去。
天上飘着朵朵的白云,每一朵白云都变成了朝旭的脸。微笑的,发怒的,忧伤的,冷酷的……,每一张脸都不是属于我的。
〃混蛋,你是个大混蛋!〃我指着天骂。伸手抓了一把泥土,我向空中张张朝旭的脸抛去。泥土四散飞扬,落回我的身上,发上,脸上。
〃我再也不要见你了。〃我大声地喊,滚热的液体却顺着指缝溜了出来。〃我要回家!〃
大抵醉了发酒疯的人多是如此。我一边大声地诅骂,一边痛哭,一边在地上打着滚儿。骂得累了,哭得乏了,滚得倦了,我就沉沉地睡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发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向上提,头皮一阵发痛。我睁开了又肿又痛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什么?!〃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噫?天上的朝旭的脸落下来一张了。我茫然地抬头,却发现天上张张朝旭的脸都变成了朵朵浮动的白云。
〃脸呢?那么多脸呢?〃我喃喃地说,伸手想去够,离得太远够也够不到。
〃你太过份了!〃怒吼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鸣,像要辗碎我的头颅。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瞧瞧你,什么样子!一身泥土,一身酒臭,如此模样被人见了,我们皇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你来干什么啊?〃我傻傻地笑,两只手在空中乱摇,〃来陪我喝酒的吗?〃
我使劲摇摇头想靠在他身上,却被他一脸憎恶地推了开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要!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