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里月儿升,小哥哥把脚儿蹬。
小哥哥你不要蹬,尕妹是明白人。
解开了贴身衣,露出了白肚皮。
胳膊儿搂得紧,嘴唇儿甜蜜蜜。
屋里人都笑了,除了莹儿。这镜头,出现时,已到婚后几年的某个夜里。那“小哥哥”不是憨头,而是灵官。那夜,灵官游过了月色,游向了她,在她的生命的港湾里,荡出了幸福的涟漪……这时,她心里又溢上一股浓浓的相思了,异常强烈。望着娃儿的那张小灵官脸,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涌上眼睛,脸上便水哗哗了。她伏下身,亲亲娃儿,趁势在娃的衣袖上擦了一下。
四更里月偏西,架上的鸡娃儿叫。
骂一声扁毛虫,你叫得太早了。
莹儿抿抿嘴,偷偷笑了。那夜,她可真这样骂过呢。那一夜,她没有睡,怕一闭眼,天就亮了,就使劲搂了灵官,一下下咬他。她还想把他吞肚里呢。可四更里的月牙儿撇西了,架上的鸡娃儿叫了。睡着的尕哥哥叫醒来,你去的时候儿到了。灵官只好悄声没气地穿衣,悄声没气地下地,悄声没气地回身咬咬她,悄声没气地融入夜色了……
五更里月儿落,高兴地睡了个着。
下巴儿顶着了,哥哥的汗散窝。
小叔儿去踩门,喊着却不答应。
隔窗儿捣了一木棍,新媳妇才惊醒。
莹儿抿嘴笑了。这五更,虽没在新婚之夜发生,虽推迟到了几年后,虽换了“哥哥”,莹儿听来,仍很亲切。和灵官次数不多的几次整夜的相聚里,他老背过身子睡,莹儿就在背后搂了他,下巴儿顶在他脑后的汗散窝里,研墨一样,把他“研”醒,再“研”出他的激情来……这编曲儿的,可了不得。这细节,他咋知道?
记得,那个枯燥宁静的新婚之夜的早晨,灵官来踩门。按规矩,婚后第一天,得小叔子踩门。门踩开,新婚夫妇才能出去。那天早晨,莹儿很早就醒了。憨头也穿好了衣服,垂下脑袋,坐在那里。听到敲门声,开了门,灵官进来了。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娃,还是个典型的毛孩子。莹儿不会想到,日后,这个毛孩子会闯入她的生活,填充了她的巨大空虚,又制造出更大的空虚。
灵官进来了。他仿佛很羞,垂下眼睑,端一盘叫“炉扣子”的食品,不说话,背过身,手从头顶上一扬,把食品倒进身后莹儿张开的衣襟里。这,便是踩门了。记得,她把“炉扣子”放在桌上,取出红纸包,包里有二十块钱。这是给小叔子踩门的“礼行”。灵官接了,就出去了。
谁知道,他不但踩了门,后来,还踩了人呢。莹儿抿嘴一笑。
孟八爷的嗓门越加兴奋,被激起的笑声也越大——
莹儿的轮回16(2)
小姑儿去踩门,鼓着尕嘴儿笑。
新媳妇撇撇嘴,丫头你不要笑。
等你给上个婆婆家,好不好你知道。
这一节,更没了。小姑儿兰兰,要和她同时入洞房的。莹儿过来,嫁兰兰的哥哥憨头;兰兰过去,嫁莹儿的哥哥白福。这是她们爱情的归宿。
公婆和妈妈被“闹五更”逗得越加开心,笑个不停。莹儿心里却淤了泪,渐渐地,泪涌到眼里了。她背过身子,悄悄地抹了。
听了“闹五更”,莹儿心头的喜悦没了。那心思儿,一被勾起,就汹涌成浪了,竟鸦片烟瘾犯了似的想起灵官来。突地,想到自己和猛子的话题,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冤家,到时候,你再来踩门不?”她忽然对灵官产生了强烈的怨恨。是怨他出去呢?还是怨别的?不知道。但想到日后再一次的踩门对灵官造成的伤害,她快意地笑了。
莹儿的轮回17
这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次日。亲家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猛子和莹儿的事排上了议事日程,把日期初步定在憨头死后百日。百天一过,礼上就说得过去了。人死后,最重要的七七一过,百日就是个坎儿。活着为人,死了为神。百日一过,憨头在阳世的一切都了了,成神了。老顺老两口很是高兴。这一下,一石二鸟,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白福妈也很舒心,虽说她老和兰兰吵架,可心里,她还是承认兰兰不坏,另娶一个,也不一定能赶上她。再则,莹儿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这猛子,在她看来,比憨头要灵泛些,又是个童身娃儿,面子上也好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老顺给她包了两只野兔子。
莹儿的心绪却很复杂。她既为摆脱了徐麻子的纠缠而轻松,又为嫁猛子而沉重。虽说理性告诉她:这步路最好。嫁灵官,不太现实。可自己又不能不嫁。与其嫁别人,离开“灵官”的家,不如嫁猛子,继续当“灵官”的嫂子。但心头,却总是为自己浮萍一样无法自主的命运而沉重。妈妈一离去,也没必要强做欢笑了,复又闷闷不乐。
夜里,莹儿对着娃儿,唱起了“花儿”。爱流泪的她,这回没流泪。她把泪都变成“花儿”了。
白纸上写一颗黑字来,
黄表上拓着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个笑脸来,
没钱了挂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了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者托一个梦来……
莹儿的轮回18
孟八爷把兰兰叫出了北书房。他红口白牙地答应了白福妈,就得兑现。
兰兰木了脸,进了西书房。一看那样子,孟八爷忽然没了底气。因为,兰兰那“木”,翻译过来,就是“任你杀任你剐”。
灵官妈明白兰兰的心。作为过来人,她太了解丫头了。若不是涉及到憨头,她不会叫丫头嫁白福。若不是又涉及到猛子,她会嘴上使上三吨力气,叫丫头离婚。但现在,看丫头吧。兰兰脸上带着修行人特有的淡然,先开口了:
“我知道,白福干活厉害,是个庄稼好手;我知道,赌博和打女人不是啥大毛病;我知道,头餐面好吃;我知道,活上一天是两半日子,眼一眨,一辈子就过去了。”她问孟八爷:“你还有没有新鲜些的?”
孟八爷出乎意外地张开了口,说不出话。
兰兰望一眼妈,淡淡地说:“我只问一点,你们当娘老子的,除了拿丫头换,再没个别的本事娶媳妇?”说完,一语不发,出了书房。
孟八爷望望老顺,“没治了。”他说。他们忙活了一天多的事儿,叫兰兰几句话就搅乱了。灵官妈一急,又流泪了。
静一阵,孟八爷发话了:“丫头说的,也有道理。猛子又不是没人跟。丫头给哥哥换了,又给兄弟换。想想,也不是回事儿。那钱,总能生发。”
灵官妈抽泣道:“不是钱的事儿。”
“她是舍不得叫媳妇子去哩。”老顺叹息道。
“人家也不想去……这么好的家,哪里去找?”灵官妈抹去泪,“不过,咋说呢?只要人家双方愿意,钢刀也砍不断哩。”
孟八爷明白她的话:兰兰不过去,由了她去。只要猛子和莹儿两人愿意,白福妈也没法。这想法,不是没道理。大官也管不住女儿嫁穷汉,秦腔里老唱这种事,就说:“这话,倒也是的。”
老顺望望老伴,望望孟八爷,一脸惘然,却听得老伴又说:“先圆了房再说。生米做成熟饭。”老顺这才明白了老伴肚里的牛黄,“呸!吃屎哩。人家,一个寡妇,你欺着叫人家死哩?我还以为你能迸出个啥好屁?”他耸着鼻头,望老伴,像望一堆狗屎。
老伴涨红了脸,撒泼似道:“你有啥好屁?放一下,我听听。”
孟八爷劝一阵,对老顺说:“她说的,怕是最好的法儿呢。”“好啥?缺德哩。”“缺啥德?霸王硬上弓了,当然缺德。两相情愿了,不就是好事吗?感情这东西,虽说抓不住摸不着,可没它不行。没感情硬来了,就成强奸了,就犯罪了,碰到风头上,砰地一颗铁大豆,把本也赔了。有感情了,多坏的事也是好事。明明是个见不了人的丑事儿,也成桃花运了。这事儿,没边没啥的。那界线,就是感情。要是猛子和媳妇子有了感情,她老妖拿个铡刀,也砍不断。硬砍,我们还告她干涉婚姻自由哩。白福和兰兰没感情,你硬捆,也犯法哩。这法儿,也不妨试试。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似海深。要不了几天,再没感情的,也拉不开了。”
老顺这才不说话了,但一想白福妈,心中总是歉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总是内疚。
莹儿的轮回19
说实话,莹儿对猛子的吸引力,远没有村里的几个娘儿强烈。
牛吃菠菠菜,猪香狗不爱。猛子喜欢野些的,露些的,浪些的,胖些的。这些,莹儿都没有。莹儿清秀,清秀就显得单薄,缺了那种跳突突的性感;莹儿含蓄,含蓄了就呆板,没有叫人心里直晃势的浪劲;莹儿清凌得像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了,形象因之虚了,少了那种实在的强烈的诱惑。猛子喜欢女人身上有一嘟噜一嘟噜的肉。一笑,那肉浪浪地跳。搂到怀里,那肉便浪浪地滚。最好,再叽里嘟噜地跳弹,再由他降伏后浪叫一阵。对,就是这种。
莹儿却不是。
但猛子还是动心了。他知道,当个“贼女人”——也就是城里人说的“情人”——浪些的好;当个“女人”——也就是老婆,自然是莹儿合适。但他还是谦虚地说:“急啥?我还小呢。”
妈破口而笑了,啥也没说,但猛子觉得她说了好多话。想当初,他偷情被人捉了奸,爹要打他,他一句话就差点把爹噎死:“有本事,你给我娶啊,打老子,算啥本事?”现在,爹妈要给他娶,他却说还小呢。一想,连他自己也忍俊不禁了,就搓搓脑袋,笑了。妈笑道:“这事儿,就定了。你可别给我翘羊头,我按下这头,那头却起了。”
按乡里人的说法,莹儿已成“二婚头”,猛子却是“童子鸡”。两者结婚,后者亏了些。但猛子不管这些,对处女膜啥的,他比城里人看得淡,甚至模糊了那概念。女人嘛,能干活,能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