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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在听吗?哥!”
康人在那边叫著。
狄健人突然甩下电话,转头飞奔,走廊上迎面而来的同学们见他一副罗煞般的面孔,都赶忙回避。
十万火急地冲出校门,却见不到一辆计程车,气得他一跺脚便要朝马路对面跑去,不料被人抓住了手臂。
“健人!你去哪里?”
“走开!别烦我!”
狄健人挥开陶宇桓的手,失控地大喊著。
综合医院!是他上次住院的地方!离这里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得快点过去!
──妈妈出车祸了!
康人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上燃烧似的,逼得他身心俱裂,肝胆皆焚!
是担心,是害怕,是懊悔,还是……?
陶宇桓见他神思恍惚,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更是担心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健人!发生什麽事了?”
天!他的手好冷!
“医院……”
狄健人看不到他似地喃喃,目光涣散,找不到焦点,忽而又吼了起来。
“不要挡我!我要去医院!让开!”
紧紧地捉住他剧烈挣扎的手,陶宇桓不放弃地追问:
“哪所医院?是上次的那所医院吗?”
不是校医院的方向,就是他堂兄所在的那所大型医院了。
“放手!”
这个人怎麽这麽烦?!
狄健人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他冷不丁地拖著走,还没回神就被塞进了一辆车中。
“我带你去!”
陶宇桓关上车门,发动车子。
一定是发生了什麽大事,才会令他的小猫露出这麽彷徨慌恐的神情,看得连他的心也跟著痛了起来。
一辆宛如黑色闪电的车子朝综合医院的方向疾驶而去──
急迫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医院洁白如雪的平静。路人皆侧目而视,只见一个神色慌张的男孩冲在最前头,後边跟著一名颇为养眼的俊美男子。
“是陶大夫!”
认出的护士不小心地叫了出来,立刻引来一阵蜜蜂般的嗡嗡声。
“在哪里?陶大夫回来了吗?”
“哇!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他目前在大学教书耶!”
“上次因为他学生住院的事就回来过嘛,不过真的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是回来看院长的吧?”
只要稍微有资历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院长陶宇靖有一位兄弟,是手术界的名流,医学界人称“冰山大夫”。而陶宇桓在这儿只担任顾问医师,平时不常过来,偶尔回来一次却也平白无辜吹皱了女性医生护士病人们的一片春水。
凡陶宇桓路经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急匆匆地冲到手术室,却让狄健人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手术室里正好推出一个人,全身覆著白布,这代表……!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狄健人猛摇著头,全身血液顿时向脚心降去!
“妈──────────!”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划破医院的长廊,宁静仿佛被拉了一道大口子般涌出漫天的血,将一路的雪白染上刺目的红豔!
“先、先生!”
医生和护士们被飞扑上来抓住推床的狄健人吓了一跳,惊叫起来。
“你们走开!不准推走她!”
狄健人发狂地大叫大喊,奋力推开想要阻拦他的护士,扑到床头。
这怎麽可能?!
他明明已经赶来了啊!
为什麽……为什麽不再多等一刻?!
即使是一秒锺也好!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叫他了,为什麽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喊出?更可悲的是,她居然连这最後一声也没能听到!
太过分了!她抛弃爸爸,丢下他,丢下康人……
他还没有原谅她啊!
她怎麽可以就这样……
不知何时,狄健人的脸上已布满了泪水,他却丝毫未曾觉察,只一径沈浸在那无限的悲痛之中,两眼死死地盯著遮著白布的那张脸,一千一万个不相信。
医生与护士对看了一眼,皆叹。
“请节哀顺便……”
除了这麽说,还能怎样?
医院既是救人的地方,也是死神时常栖息的场所。
“健人。”
陶宇桓走上来,不忍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别这样……”
他从没见过他哭,这一哭却叫他心也碎肠也断。
这令他想起狄健人出车祸的那一次,如果……仅仅只是如果,当时狄健人也像这样覆著白布被推出来……
他一定,百分之百会疯掉!
“不会的!妈妈不会就这样死的!我不相信!”
狄健人又疯狂地大叫起来,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潮汹涌向他,绻住他的呼吸,绻住他的神经,巨大的恐慌与悲痛淹没了他的所有!
拼命地捶打著推床,狄健人怎麽也无法让自己接受这个突来的事实。他虽然也经历过一次差点要了他命的车祸,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来到自己身边,而是降临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死的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而予以有生者的却是莫大的悲哀!
(四十五)
“健人……?”
一个女性的声音迟疑地在身後响起。
狄健人浑身如遭雷击地一震。
这个声音……!
怎麽……?
他瞪大了眼,停止哭喊,缓缓回过身去──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在身後激动地望著自己,眼中带著惊讶、感动、喜悦……以及许许多多说不上来的成分。
“健人,你来了?”
她不敢相信地望著好些年前就没开口叫过她一声妈的儿子,泪花满眶。
仿佛见到了蛇一般,狄健人的目光一下尖锐起来,心脏也跟著紧缩,方才降至脚底的血液又轰地一声涌上头部。
他一把扯开覆在尸体上的白布,登时愕住了。
白布下面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根本不认识!
这究竟是……!
他眼睛瞪得死紧,残留在面上的泪水刹那间化做熔岩,灼热地焚烧著他,激起一团团的怒火。
就在这时,弟弟康人从走廊那头跑了出来,惊喜地叫著:
“哥!”
接著是一阵熟悉的声音。
“小健也来了吗?”
不仅父亲出现了,连母亲再婚的那个对象也在,还有他的继妹莫怜言,大家都在诧异地看著他脸上的眼泪。
狄健人无视母亲充满期望热切望著自己的眼神,愤怒的目光直指向与电话中表现出来的心情截然不同的康人。
接到狄健人威吓严酷的目光,康人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搔著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不起啦,哥,你是不是以为妈妈受了很重的伤?我刚接到消息时也是这麽认为的,所以才会跟你那样说,来到医院才知道妈妈只是腿受了点伤,修养一阵子就可以走路了。後来再打电话的时候,是敬辉接的,他说一回来就没看到你了。”
说著他又白了旁边的莫怜言一眼。
“这也不能怪我,都是怜言误导我的!最先打电话给我的是她!”
“不如此,怎能看到某人真实的一面?”
莫怜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原本还以为这个向来嘴硬的哥哥不会哭的,想不到不哭则已,一哭惊人,果然是不见尸首不掉泪啊。
狄健人静立半晌,突然扭头就跑,令众人顿时一惊。
“健人!”
“小健!你去哪里?”
“哥!”
康人忙要追过去,一个黑影却在他行动之前如阵风般咻地掠过他的身侧,朝狄健人奔去。
追到外边,陶宇桓跨了几个大步,总算捉住狂奔不止的狄健人。
“健人!别跑了!”
“放开我!不要管我!”
狄健人挣扎著大叫起来,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嘲笑的屈辱感如龙卷风般急剧在心底席卷开来,迫使他像一头小豹似的对任何触碰他的人迸出锋利的芒刺。
“健人!”
陶宇桓不松手,使劲将他扳向自己,逼视著他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痛无比。
“别这样!你母亲不是没事了吗?”
“是!她是没事了,可我呢?!”
狄健人就算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只得不顾一切地撕吼。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二十四孝!这算什麽?!”
委屈至极,吼到最後竟哽咽了起来,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涌而出,令他更是羞愤不已。
可恨!他是白痴才会哭!
当著这麽多人的面,所有人都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
而且还在陶宇桓面前!
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他为什麽要哭?
狄健人!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
这麽叱骂著自己,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狄健人又羞又恼,想要遮住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却被陶宇桓制止住了。
心疼地看著他大滴大滴滑落的泪珠,陶宇桓又一种忍不住用吻去拭抹他的泪的冲动。满面泪痕的小虎皮猫完全没了平日的冷淡,却多了一层不为人知的柔弱,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用心呵护。
“怎麽会呢?这是人之常情,表示你们母子情深啊,你母亲一定会非常感动的。正是因为你孝顺,才会如此悲伤。”
狄健人仿佛被踩到似的反应强烈地大叫:
“谁跟她母子情深?!她感动干我屁事?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女人了!嫌贫爱富,抛夫弃子,鬼才会孝敬她!”
可恶!为什麽眼泪还是掉个不听?
他不是敬辉,泪腺没可能那麽发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