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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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3期-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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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分说,气愤地将他们拖出来,悲伤地说,爸爸死了。 
  二牛三牛也呆住了,好像我在骗他们。灼人的阳光照着他们,使他们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们抬起头来,疑惑地问我,真的吗?真的吗? 
  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团怒火,抡起大手,重重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巴掌,打得他们差点跌倒在地。 
  我伤心地说,跟我回家吧。 
  我们下了车之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此时,父亲已经静静删尚在了棺材里,他好像平静得很,走得一点也不痛苦,好像多年来堆积的那些辛苦和劳累也不复存在。他已经彻底地放弃了那些用汗水浸泡过的田土,那些用双手磨砺得放光发亮的农具。他知道他的三个崽已经回家了吗?他知道二牛三牛悄悄地有了令人惊讶的变化了吗?可怜的父亲,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定要抽空来学校看看我的,看看热闹的省城。你说,你这辈子还没有去过县城呢。 
  母亲哭得天昏地暗,见我们回来了,哭声中更有了一种尖锐的沙哑,像寒风在空中呼啸。我们兄弟悲痛万分地扑在棺材上,呜呜地大哭。可是,父亲已经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哭泣声了,他永远安静地睡去了,好像一丝牵挂也没有了。唢呐凄凉的吹奏声,呜哇呜哇,一阵阵将悲伤和哀痛传送得很远很远。 
  母亲泪水涟涟地说,你们爸爸虽然很累,一直却还是好好的,这些年来,也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那天晚上,他忽然说胸口有点闷,我说,那你吃完饭就睡吧,我去猪栏守夜。他答应了,他从来没有叫我替他去守夜,可那晚上他没有一点犹豫。天亮之后,你们爸爸应该早起来了,可他没有起来,我想,他想多睡睡就让他睡睡吧。谁知八九点钟了,他还是没有醒。我觉得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啊,他总是记着田土里的事情,一天也不歇气的。我去喊他,喊了几声也没有醒来。我伸手去推,突然发现不对头,身上怎么冰凉冰凉了?再—看,他早已走了…… 
  生命居然是如此之脆弱,我们的父亲就在睡眠之中走完了他劳苦的一生。在父亲的坟上,风猛烈地吹拂着,杂草悲伤地摇晃着,炸碎了的鞭炮,像彩色的雪花洒落在地。 
  那是一个凄凉的世界。 
  我跪着,含着泪水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心走吧,我会把二牛三牛带好的;我们一定会孝敬娘的。我似乎看见坟墓中的父亲微微地点了点头。从那一刻起,我俨然地感到了长子肩膀上的重担。 
  父亲去世了,家里空寂了许多,终日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和忧郁。但我总是好像听见父亲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喃喃地说话,似乎他在与我们捉迷藏,故意发出一点声响,却又不让我们知道他到底躲藏在哪里。 
  我说,爸爸在说话哩。 
  二牛侧耳一听,说,我也听到了。 
  三牛也说,我也听到了。 
  我们不相信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走了,便在屋里寻找起来,门后面、灶屋里、床铺下面、桌子下面,我们甚至连厕所和猪栏里也没放过。猪栏里那只黑毛猪,也显得十分痛苦,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深深地皱起来,似乎知道每晚守着它的主人已经去世了。我们多么希望父亲是在与我们开玩笑啊,故意让我们寻找得焦头烂额之时,他便乐呵呵地从某个秘密的地方走出来,用粗糙的大手逐个摸摸我们的头。 
  我们在家里待了五天。母亲那几天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憔悴,呆痴,什么事情也不做,也不睡觉,眼泪像河水一样,流也流不完。我们跟她说话,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二牛三牛那几天非常懂事,抢着做家务,也不让我插手。我陪着母亲,用极其苍白的语言劝说着她。母亲默默地抓紧我的手,似乎害怕我突然飞走了。母亲这副样子,叫我怎么也放心不下,我决定叫二牛三牛多待一段时间,陪陪母亲,等到母亲的情绪稍稍有所恢复了再走不迟。谁知二牛三牛坚决不答应。他们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不去捡破烂,你的书怎么能够读完? 
  一直呆呆的母亲一听这话,突然清醒了,她也不同意,抬起头来,抹着泪水对我说,大牛,就让二牛三牛跟你走吧。 
  我紧紧地抓住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说,娘,你要好好保重啊。 
  母亲嗯嗯地点点头。 
  我问,娘,那头猪以后谁来守夜? 
  母亲说,我会有办法的。 
  于是,我们含着泪水离开了那贫穷的家乡,离开了我们的母亲,离开了那静静地躺在坟墓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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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想,父亲去世之后,二牛三牛会更加懂事的,况且,以前他们就是那么懂事,知道为家里分担忧愁。但是,我完全想错了,他们后来不但不去捡破烂了,竟然还跑到学校来问我要钱。当二牛三牛第一次脏兮兮地出现在我宿舍时,同学们以为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叫花子,大声呵斥道,出去出去,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当时,我躺在上铺看书,伸出头一看,天哪,原来是二牛三牛来了。我急忙对同学说,他们是我弟弟。 
  同学们惊讶地说,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呀? 
  我没有对同学们作过多的解释,赶紧恼怒地把二牛三牛带出宿舍,来到草坪里大树下的石椅上坐着。我瞪着眼睛,问他们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三牛还是老习惯,不先开口,默默地看着二牛,意思叫二牛说话,自己便若无其事地抛起了小石头。 
  二牛手一摊,说,我们没钱了。 
  我脑子突然发蒙了,支援我的弟弟们现在竟然问我要钱了,可我哪里有钱呢?我掐着他们给我的那些血汗钱,已经紧张得缓不过气来了,哪里还有钱给他们?我心情很复杂,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便说,到吃饭的时候了,先去吃了饭再说吧。 
  二牛却不肯,说,饭我们就不吃了,你给点钱吧。 
  我问,你们不是捡破烂吗?捡破烂的钱呢? 
  三牛收起了小石头,不看我了,害怕似的把眼睛望着远远的操场那边,操场上不时地传来阵阵欢呼声。 
  二牛一字一句地说,哥哥,告诉你吧,我们现在不捡破烂了。话说得非常坚决,居然没有一点犹豫。 
  那你们……我听罢,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再捡破烂了,是不是想回家了?可你们回了家,我这个书就读不成了。 
  二牛坐在石椅子上,架着腿,一摇一摇,没有说话,眼睛冷漠地看着我,好像在嘲笑我的智力太低,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迅速地冷静下来,问,你们是不是想回家了? 
  二牛冷冰冰地说,我们不回家。 
  不回家?我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说,不回家,又不捡破烂,那怎么生活? 
  二牛站起来,涨红脸,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哥哥,我和三牛是为了你没读书的,是不是? 
  我说,是。 
  二牛激动地说,我们曾经起早贪黑捡破烂供你读书,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是。 
  二牛继续说,我和三牛年纪这么小,什么苦头都吃遍了,现在我告诉你,我和三牛不想再吃苦了,也不回家,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要养活我们。 
  我目瞪口呆。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从我亲爱的弟弟的嘴里说出来的,就在这个静静的夕阳斜照的校园里,在这一片绿草茵茵的草坪上。 
  二牛尖锐的目光盯着我,像是审视着我内心的虚弱和胆怯。但我还是想尽力挽回这个令人难堪的局面,便问三牛。 
  我说,三牛,你是不是跟二牛的想法一样? 
  三牛转过头,用毫无商量的口气说,一样; 
  我真想发疯了,我气愤得想跳起来,可我底气不足,我无法发泄,我无可奈何。我抬头望着天空,明显地感到了头顶上的那一片蓝天,已经被一只残酷的巨手割成了可怕的两半,我本来就苟延残喘的大学生活,从现在起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一种浓浓的悲哀便涌了上来。不过,冷静地想想,也是啊,弟弟们小小的年纪,他们凭什么退学?凭什么起早摸黑捡破烂来供我读书呢? 
  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我给了他们一点钱,打发他们走了——他们并没有感激的意思,他们一定在想,这些钱本来就是他们给我的——但我不知道,像这种状况究竟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他们明天或者后天肯定还会来问我要钱的。我简直不相信弟弟们是这样的逼我,也许,他们只是一时的糊涂吧,不可能长期地这样下去。他们是知道我的难处的,不然,还要他们失学来捡破烂做什么? 
  从那天起,我每晚都要去看看他们,我放心不下啊。但我每天这样奔波,却让我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从学校到那个烂尾楼足足有十里路,所以,我每天要走二十里。我舍不得搭公共汽车,一个来回两块钱的车票我不敢乱花。 
  我曾经想过,或许叫二牛三牛回家还好些,至少不会逼我要钱了,至少还有母亲守着他们。至于我的学费,那就要另想办法了。我想,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二牛三牛肯定会在这个城市里彻底变坏。 
  趁着星期天,我便逼着他们回家。二牛三牛开始不愿意,他们跟我争吵,说凭什么叫他们回家?二牛说着说着,生气地将一只破旧的铁锅一脚踢飞。他们似乎非常依恋这座乱七八糟的烂尾楼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了,他们已经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了。 
  我不再跟他们说什么了,将他们的衣裳塞进化肥袋子里,逼他们走。二牛暗暗对三牛使了个眼色,懒洋洋地说,回家就回家吧。 
  我送他们到车站,给他们买好了车票,车票太贵了,一张三十块。如果弟弟们不是这样,我哪里舍得花这些钱呢?我将他们送到车上,叮嘱他们回家要好好听母亲的话,多帮母亲做点事情,为了不让母亲生气,我叫他们说是因为在城里待不习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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