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也不全怪我,特木勒赶紧辩解。阿嬷,您说句公道话,吉雅泰的公司要上新生产线,满世界借钱,您是知道的,那时乌日娜病在炕上,德力根玛娘儿俩去找我借钱,当时我哪敢借啊?那钱我得留给乌日娜治病不是?
可你当着我们娘儿俩面打我姑,说她是丧门星,净给你惹麻烦。差点儿没把我阿妈气死。她就是去你家那回犯病倒下再没起来!德力根玛一边嚷着一边把洗好的苹果递给莫日根阿嬷。
天地良心,丫头,谁不知道你阿妈有肺气肿的底子?到了我那儿借不到钱就和我赌气,饭不吃一口水不喝一杯,连夜就往回赶,她那是着了凉犯的病,你阿爸又掏不出钱给她治,这能怪我吗?
特木勒!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莫日根阿嬷把咬了一口的苹果砰地摔到地上,冲特木勒一挥手,人你看到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东西我收下了,你呼拉达牙伯牙(蒙古语,快走的意思)吧。说完,站起身一撩门帘儿回房去了。
特木勒把目光从麻花布的门帘儿上收回来,对德力根玛说,丫头,送送你可怜的姑父吧。
不用你说,我还得关门儿呢。德力根玛边说边向屋外走去。
来到院中,特木勒不肯再挪一步了,他叫住德力根玛,丫头,咱们可是实在亲戚,你得让你阿爸给我个机会。
什么机会?
特木勒向前凑了凑说,你个猴儿精的丫头,还反问我?男爵公司股票挂牌上市了,地球儿人都知道嘛。
这和你有关系吗?
嘻嘻。特木勒凑到德力根玛近前说,丫头,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我可以帮你阿爸呀!
你?帮我阿爸?德力根玛两手插进裤兜儿,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特木勒说,蜜蜂受到人们的尊敬,是因为勤劳,老牛受到人们的尊敬,是因为忠诚,你凭什么呀?就凭你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厚颜无耻吗?
特木勒厚着脸皮不生气,继续满脸堆笑说,丫头,你数落的对,姑父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可你知道具备这种品行的人最擅长的职业是什么吗?不等德力根玛作出反应,特木勒又双掌一击说,操盘手!
德力根玛恍然大悟,原来特木勒是为这个来的!觉得他真是无耻之极,又太没有自知之明,就淡不啦唧地说,你呀,来晚了。黄花菜都凉了!说完转身就走。
哎哎,特木勒急忙拦住她,你说我来晚了?怎么回事儿?
你听说过梁老黑吗?
听说过,那小白脸儿,是坐黑庄的。他怎么了?
他现在是我们公司的操盘手。
特木勒顿时满脸沮丧,却又不肯认输,丫头,你没骗我吧?
德力根玛不再说话,抱起双臂,两眼直勾勾乜斜着特木勒。
特木勒仍不死心,那你姑父我没戏了?
你说呢?德力根玛的语气不阴也不阳。
你阿爸呢?特木勒好像又有了主意。
去公司了。
大礼拜天还去公司?
乌力吉和梁心找他商量坐庄……德力根玛意识到失言,不再往下说了。
坐庄?特木勒阴沉的脸上立刻阳光大作,攥成拳头的一只手猛地砸在另一只掌心上,脱口大叫道,天助我也!
就风一般飘走了。
五
鄂大男爵是个不喜欢读书看报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喜欢沏好“喇嘛茶”,点上“蛤蟆癞”,哼哼几段蒙古说书“乌力格尔”,用鼻音模仿马头琴过门儿。不然就萎在椅子里胡思乱想。他认为书报那玩意儿和自个儿不投缘,他的土豆儿公司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读书看报,而是和土豆儿一样圆、一样土的他的脑袋瓜儿。他常指着自己的脑袋对属下说,不靠爹,不靠妈,要靠自己的脑袋瓜儿,这里的钱“乌敖乌敖”的,老鼻子了,就看你能不能掏出来。他这番高论,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附和,谁听了都是哈哈一笑。
然而,自从男爵公司着手包装上市以来,乌力吉常常给他一些报纸和杂志,告诉他那上面有关于男爵公司的消息。他身为董事长,不能不关心与本公司有关的媒体走向。便对乌力吉说,读书看报可以,但我只看和本公司有关的。
乌力吉又给他一本《证券法》,对他说,这个也得看,不然走路会崴脚脖子。
阿白纳,阿白纳(蒙古语,要的意思),法律上的事儿我感兴趣。
就要了。
这天,《证券快讯》上一行醒目标题让他吃惊不小:
男爵陈酿老酒出口遭遇重挫
鄂大男爵连忙展开报纸,仔细阅读:
本报记者贾小西哈交会报道:刚刚上市的男爵种业股份有限公司,虽然股价一路走高,却不料喜中有忧,其传统大宗出口产品“男爵系列陈酿老酒”,因遭遇同业对手的价格挑战,本届哈交会与蒙古、俄罗斯及东欧的例行出口合同未能按原计划顺利签署。据参与商务谈判的知情者透露,蒙、俄及东欧进口商一致声称,由于男爵公司未能同意将该系列产品的原出口价格下调至少百分之十八,他们只能中止与男爵公司多年的合作而别无选择。仅此一项,将导致男爵公司本年度利润指标产生严重滑坡……
鄂大男爵脑门子上立刻青筋突起,心跳骤然加快,他把报纸狠狠一摔大吼道,扯王八犊子!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证券快讯》回答德力根玛说,这份稿件是男爵公司自己提供的。证券部经理梁心要求编辑一字不改地发表,出什么问题由他负责。
听了德力根玛的汇报,鄂大男爵勃然大怒,抓起报纸就去找梁心。正巧,乌力吉也在梁心的办公室,两人不知为什么正在开怀大笑。
见鄂大男爵拉着一张长脸推门而人,梁心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说,鄂董请坐。
鄂大男爵用手中报纸把茶杯挡了回去,然后啪地将报纸摔在桌上,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兄,谁欠你八百吊,看你这张脸拉得这么长——锛儿头还大青山,下巴就到苏伦河了。来,有话坐下说,乌力吉挤弄着亮亮的狐狸眼,把鄂大男爵摁到椅子上。
梁心瞥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并没有去触碰,笑着对鄂大男爵说,鄂董,咱们要建仓、吸筹,就必须想办法把股价压下来,这样才能降低成本。而要把股价压下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散布利空消息,把散户们吓跑,逼着他们把手中股票抛出,咱们好吃进。这些,我都在方案中写清楚了,您也签了字的。
鄂大男爵一下子没了脾气,但依然余怒未消,不错,方案是我签的字,可我没让你撒谎撂屁呀!
乌力吉立即插进话来,老兄,什么撒谎撂屁,看你说的!咱是在搞资本运作,是“诱空”策略,你发什么火呀?
鄂大男爵一下子又没词儿了,他承认自己对资本运作一窍不通。
梁心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说,鄂董,您说我撒谎撂屁我不生气。不过您得明白,散布利空消息,不可能不对事实来点儿夸张,以便达到误导效果。但是您放心,过几天建完仓,吸够筹码后,我还会再发个消息,更正这次消息中的不实部分,同时再散布利好消息,把吓跑的散户再吸引回来,跟咱们追高抬轿。这一切,都是按庄家的游戏规则操做的,我没胡来——对吧,乌总?
就是就是,乌力吉赶紧替梁心打圆场,老兄,这是庄家惯用技巧,你不明白,就别当搅屎棍子了!
鄂大男爵面子受挫很不甘心,就用手指敲着桌上的报纸说,可这上边儿说的也太离谱儿了!那合同明明是签成了的,我只让了百分之三就把那些黄毛子摆平了!这狗屁报纸胡说/乙道,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
乌力吉抹稀泥说,老兄,已经发布完的消息就别去计较了,等过几天洗完盘,吸够了筹码,让老黑再更正回来就是了。
怎么更正?
就说原来的信息有误,动动嘴的事儿嘛。
那嘴还是嘴吗?
不是嘴是啥?
那是屁眼儿!
是什么都无所谓,目的达到才是真的。
你们整天琢磨的就是这种学问?
对呀。你打听打听,哪个庄家不是这么做的?林副主席教导我们说,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儿嘛。乌力吉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鄂大男爵不由得感叹起来,看来,这股市里的水还不浅呢。
这话算你说对了,乌力吉声音里充满“智者”味道,很“资深”的对鄂大男爵说,老兄,你慢慢瞠吧,等你膛明白了,就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鄂大男爵突然笑了,那我的素质不就提高了嘛。
对呀!乌力吉声音蓦地响亮起来,只有明白了旅途的险恶,学会驾驭它,大雁才能跟上雁群不掉队。只有懂得了资本运作的真谛,学会运用它,你才能跟上时代的发展不落伍。
乌力吉,鄂大男爵突然黑起脸儿说,我可告诉你,你帮我公司包装上市,我感激你,可你要敢把我往窟窿桥儿上领,我可不饶你!
六
利空消息发布的第二天,股市一开盘,男爵公司的股价就封在了“跌停”。一时间,人心惶惶,恐怖的阴云迅速扩散,弥漫在散户中间,持有男爵公司股票的散户纷纷跟风“割肉跳水”。此后连续四天,股价天天“跌停”。价格从二十一点二八元,一路狂跌至八点八元,才渐渐止跌企稳,每股缩水百分之六十还多。
该建仓了。梁心对德力根玛说。
德力根玛早就按着梁心的部署,把男爵公司证券部的账户化整为零,分布于偏街冷巷的证券公司,十分隐秘,为的是不引起监管部门的注意。同时,为避免持股人看出破绽,悟出真相,跟庄起哄,把股价再托起来,当股价回升到九元,他们就停止吃进。这样一连三周,吸吸停停,停停吸吸,总共用贷到的七千万元人民币吃进将近八百万股男爵股票。随后,《证券快讯》等报纸又发布了更正贾小西不久前报道的那则消息,同时又发布新消息说:
……除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