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长河所形成的堆积物,是人类社会不断升华的结晶,总之,
是多种多样的生成层。时间的每一波涛都将其冲积土堆放起
来,每一种族都将其沉淀层安放在文物上面,每个人都添上
一块石头。海狸是这样做的,蜜蜂是这样做的,人也是这样
做的。被誉为建筑艺术伟大象征的巴比塔,就是一座蜂房。
伟大的建筑物,如同巍峨的山峦,是需要多少世纪的功
夫才形成的。艺术变化了,建筑物犹存,这是常有的事:停
顿招致中断 ①
;建筑物根据变化了的艺术而平平静静地延续
下去。新艺术一旦找到了建筑物,便牢牢揪住,紧紧依附,将
其同化,随心所欲加以发展,一有可能就把它了结。受某种
平静的自然法则的支配,这个过程不会引起混乱,无须付出
努力,没有任何反作用。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移植,是一种
循环不已的元气,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再生。诚然,多种不同
的艺术以多种不同的高度先后焊接在同一建筑物上面,其中
必有许多材料可供写出一部部巨著,甚至往往可供写出人类
的通史。人类,艺术家,个人,在这一座座没有作者姓名的
庞然大物上都消失了,唯有人类的智慧却概括在其中,总结
在其中。时间是建筑师,人民是泥水匠。
这里只要考察一下欧洲基督教建筑艺术—东方伟大营造
艺术的妹妹,那便一目了然,它像一个广大的生成层,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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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三个既分明又重叠的晶带:罗曼带
①
,峨特带,文艺复兴
②
带
—— 我们宁可称之为希腊—罗马带。罗曼带最古老、最深层,
为半圆穹窿所占据,而这种半圆穹窿通过希腊式圆柱,又重
新出现在最上面的现代层即文艺复兴带中。尖形穹窿介于两
者之间。分别各属于这三带之任何一带的建筑物,都各自是
界限清楚的,统一的,完整的。朱米埃日寺院是一例,兰斯
大教堂是一例,奥尔良圣十字教堂也是一例。然而,这三带
的各自边缘又相互混合,相互渗透,就像太阳光谱的各种颜
色那样。由此产生了复合式建筑物,产生了过渡性的、细微
差别的建筑物。其中有一座,脚是罗曼式的,身是峨特式的,
首是希腊—— 罗马式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用了六百年时
间才建成。这种变化是罕见的。埃唐普城堡的主塔便是一个
样品。但是更常见的是两种生成带结合的建筑物。那就是巴
黎圣母院,尖拱建筑物,但从其早期那些柱子来说,深深根
植于罗曼带,圣德尼教堂的正门和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
的中殿也都如此。属于这种情况的还有博舍维尔那半峨特式
的迷人的教士会议厅,罗曼层一直到它的半腰上;还有卢昂
主教堂,如果其中央尖塔 ③
的顶端不沉浸在文艺复兴带的话,
那会是完完全全峨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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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这 一木架结构的尖 塔 部 分,便 是 一 八 二 三 年 大 火 烧 掉 的 那 一 部
分。”—— 雨果原注
文艺复兴建筑大胆突破峨特式建筑风格,采用罗马柱式、拱圈、穹窿,力
求把表现宗教的建筑用于表现人世的现实。
“依地域、风土和种族的不同,亦可称伦巴第带、萨克逊带或拜占庭带。
这是四种并行的姐妹艺术,各有其特点,但源自同一原则,即半圆拱。”—— 雨果
原注
话说回来,所有这一切微妙变化,所有这一切差别迥异,
都只不过涉及建筑物的表面,是艺术蜕了皮而已。基督教教
堂的结构本身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损坏。内部的骨架总是一样
的,各部分逻辑布局也总是一样的。一座主教堂的外貌不论
如何雕琢、如何点缀,在外貌的下面总是罗曼式长方形中堂,
起码处于萌芽和雏型状态。这种形式的中堂始终遵循同一规
则在地面上蔓延扩展。中堂永远一成不变地分成两个殿,交
叉成十字形,上顶端圆弧形后殿是训练唱诗班的地方;下端
两侧总是供教堂内举行观瞻仪式,设置偏祭台,好似两侧可
供散步的某种场所,主殿由柱廊与两侧这种散步场所相通。这
样假定后,小祭台、门拱、钟楼、尖塔的数目多少,那是根
据世代、民族、艺术的奇思异想而变化无穷。只要崇拜仪式
所需的一切得到了保证,建筑艺术便可自行其事。塑像、彩
色玻璃窗、花瓣格子窗、蔓藤花饰、齿形装饰、斗拱、浮雕
之类,建筑艺术可依照它认为合适的对数,尽情发挥其想象
力,并加以排列组合。因而这些建筑物的外表变化无穷,其
内部却井然有序,浑然一体。树干始终不变,枝叶却变化多
端。
二 巴黎鸟瞰
巴黎圣母院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教堂,我们在前面曾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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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
看官尽量恢复其原貌,简要指出了这座教堂在十五世纪
时诸多美妙之处,而这些妙处恰好是今天所见不到的。不过
我们省略了最美不胜收的一点,那就是从圣母院钟楼顶上所
一览无余的巴黎景观。
钟楼的坚墙厚垣,垂直开凿着一道螺旋形楼梯,只要顺
着这阴暗的楼梯拾级而上,经过漫长摸索之后,突然终于来
到两个高平台当中的一个,只见阳光灿烂,清风习习,一片
向四面八方同时舒展开去的如画美景尽收眼底。这样的一种
景观意为自身生成 ①
,我们的看官若是有幸参观一座完整的、
全面的、清一色的峨特城池,诸如至今尚存的巴伐利亚的纽
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或者甚至小一些、却只要保存完
好的样品,诸如布列塔尼的维特雷、普鲁士的诺豪森,便自
可想见一斑了。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纪的巴黎,已是一座大都
市了。我们这般巴黎人,对于从那以后所取得的进展,普遍
抱有错误的想法。其实,打从路易十一以来,巴黎的扩展顶
多不超过三分之一,而且,其美观方面的损失远远超过了其
在范围扩大方面的收获。
众所周知,巴黎诞生于形似摇篮的老城那座古老的小岛。
这小岛的河滩就是巴黎最早的城廓,塞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
堑。以后若干世纪,巴黎依然是岛屿状态,有两道桥,一南
一北,有两个桥头堡,既是城门又是堡垒,右岸的称大堡,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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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岸的叫小堡。后来,从第一代
①
诸王统治时期起,由于河洲
过于狭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巴黎遂跨过了塞纳河。于
是,越过了大堡,越过了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廓和塔楼便开
始侵入塞纳河两岸的田野了。这座古老的城廓直至上世纪还
有若干遗迹,今天只留下回忆而已,不过,这儿那儿,偶或
可以发现从前流传下来的东西,例如博代门,又称博杜瓦耶
门,即P orta Bagauda 。渐渐地,房屋如洪流一直从城市中
心向外扩展、泛溢、侵蚀、损坏和吞没这道城廓。为了抵挡
这股洪流,菲利浦—— 奥古斯都造了一道新堤坝,建起一圈
高大坚实的塔楼像锁链似地把巴黎囚禁起来。以后整整一个
多世纪,密密麻麻的房屋就在这盆子里互相挤压,堆积,像
水在水库里那样不断上涨,因而开始向高空发展,楼上加楼,
层层叠叠,宛如液流受压,不停向上喷射,争先恐后,看谁
有能耐把脑袋瓜伸得比别人高,好多呼吸点空气。街道越来
越深,愈来愈窄;任何空地都填满了,消失了。房屋终于跳
越了菲利浦—— 奥古斯都圈定的城垣,兴高彩烈地在平原上
四散开了,就像逃犯一样,混乱不堪,到处乱窜。它们就在
平原上安顿下来,在田野上开辟花园,开始过舒适的日子。打
从一三六七年起,城市就向郊区大力扩张,以致后来不得不
再建一堵围墙,尤其是在右岸。这堵墙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
是,像巴黎这样一个都市总是持续不断的发展,只有这样的
城市方能成为京城。这种城市就像大漏斗,一个国家地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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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第一代诸王指墨洛温王朝的历代国王,从克洛韦斯一世(约466—511)至
矮子丕平 (714—768)。
政治的、精神的、智力的所有川流,一个民族的所有自然川
流,统统流到这里汇集;可以说是文明之井,又是阴沟,凡
是商业,工业,文化,居民,一个民族的一切元气、一切生
命、一切灵魂,都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滴又一滴,不断
在这里过滤,在这里沉积。因此查理五世的城廓也遭受菲利
浦—— 奥古斯都的城廓的命运。早在十五世纪末,那城廓就
被跨越,被超过了,关厢也跑得更远了。到了十六世纪,乍
一看城垣好象后退了,益发深入到旧城里面,因为城外一座
新城已经很可观了。因此,我们暂且就以十五世纪来说吧,那
时巴黎就已经冲破那三道同心圆的城垣了,远在叛教者朱利
安 ①
时代,大堡和小堡就可以说是这三道城垣的胚胎了。生
机蓬勃的城市接连撑破了四道城箍,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把
前一年的衣裳撑破了一样。在路易十一时代,随处可见在这
片房屋海洋中有旧城廓若干正在坍塌的钟楼群露了出来,好
比是洪水中冒出水面来的山巅,也仿佛是淹没在新巴黎城中
的老巴黎城露出来的若干群岛。
此后,巴黎还有变迁,只是对我们观瞻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巴黎以后只有跨过了一道城垣,就是路易十五 ②
兴建
的。这道用污泥和垃圾筑成的可怜城墙,倒是与这位国王很
相称,与诗人的歌唱也很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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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路易十五 (1710—1774):法国国王 (1715—1774)。
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