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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原文为拉丁文。
托马斯·霍布斯 (1588—1679),英国哲学家。
像一个情人悄悄唱着小夜曲时突然被撞见了。
再说,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单单是整个社会,而且还
是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有了那些花儿常开的彩色玻璃窗,
他无须向往其他墙边成行的果树了;有了萨克逊式拱柱上那
些鸟语叶翠、绿荫如织的石刻叶饰,他无须梦想其他树荫了;
有了教堂那两座巨大的钟楼,他无须幻想其他山峦了;有了
钟楼脚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无须追求其他海洋了。
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热爱的要算那两座钟楼了:钟
楼唤醒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地收缩在洞穴中的
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欢乐。他热爱它们,抚
摸它们,对它们说话,懂得它们的言语。从两翼交会处那尖
塔的排钟直到门廊的那口大钟,他对它们都一一满怀深情。后
殿交会处的那钟塔,两座主钟楼,他觉得好似三个大鸟笼,其
中一只只鸟儿都由他喂养,只为他一个人歌唱。尽管正是这
些钟使他成为聋子,但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
痛的孩子。
诚然,那些钟的响声是他唯一还听得见的声音。唯其如
此,那口大钟是他最心爱的。每逢节日,这些吵吵闹闹的少
女在他身边欢蹦活跳,但在这家族中他最喜欢的还是这口大
钟。这口大钟名叫玛丽,独自在南钟楼里,陪伴她的是其妹
妹雅克莉娜,这口钟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就摆在玛丽的
笼子旁边。这口钟之所以取名为雅克莉娜,那是因为赠送这
口钟给圣母院的让·德·蒙塔居主教的妻子叫这个名字的缘
故—— 尽管如此,他后来还是逃脱不了身首异处上鹰山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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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 ①
。第二座钟楼里还有六口钟,最后,交会处钟塔另有六口
更小的钟和一口木钟,只在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晚饭后,直至
复活节瞻礼前一日的清晨才敲这口木钟的。这样,卡齐莫多
在其后宫里一共有十五口钟,其中最得宠的是大玛丽。
钟声轰鸣的日子里,卡齐莫多那兴高采烈的样子,真是
难以想象。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说声“去吧!”他便连忙爬
上钟楼的螺旋形梯子,其速度比别人下楼梯还要快。他气喘
吁吁,一头钻进那间四面悬空的大钟钟室,虔敬而又满怀爱
意地把大钟端详了一会儿,柔声细气地对它说话,用手轻轻
抚摸,仿佛它是一匹即将骋驰的骏马一般。他要劳驾它,感
到心疼。这样爱抚之后,随即呼喊钟楼下一层的几只钟,命
令它们先动起来。这几只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轧轧作响,
于是那帽盖状的巨钟便缓慢晃动起来。卡齐莫多,心突突直
跳,两眼紧盯着大钟摆动。钟舌一撞着青铜钟壁,他爬上去
所站着的木梁也随之微微震动。卡齐莫多随大钟一起颤抖起
来。他纵声狂笑,喊叫道:“加油呀!”这时,这口声音低沉
的巨钟加速摆动,随着它摆动的角度越来越大,卡齐莫多的
眼睛也越瞪越大,闪闪发光,像火焰燃烧。末了,钟乐轰鸣,
整座钟楼战栗了,从地基的木桩直至屋顶上的三叶草雕饰,梁
木啦,铅皮啦,砌石啦,全一齐发出轰轰声响。这时候,卡
齐莫多热血沸腾,白沫飞溅,跑来跑去,从头到脚跟着钟楼
一起抖动。大钟像脱缰的野马,如癫似狂,左右来回晃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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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蒙塔居 (1349—1409),路易五世的宠臣,路易六世在位时任财政总监。
一四○九年勃艮第公爵以盗用公款罪下令逮捕他,并在巴黎菜市场处以斩首。
铜大口一会对着钟楼这边的侧壁,一会对着那边侧壁,发出
暴风雨般的喘息声,方圆十几里远都听得见。卡齐莫多就站
在这张开的钟口面前,随着大钟的来回摆动,忽而蹲下,忽
而站起,呼吸着那令人丧胆的大钟气息,一会儿望了望他脚
下足有两百尺深那人群蚁集的广场,一会儿又瞧了瞧那每秒
钟都撞击着他耳膜的巨大铜舌。这是他唯一能听见的话语,唯
一能为他打破那万籁俱寂的声音。他心花怒放,宛如鸟儿沐
浴着阳光。霍然间,巨钟的疯狂劲儿感染了他,他的目光变
得异乎寻常,就像蜘蛛等待苍蝇那样,伺候着巨钟晃动过来,
猛然纵身一跳,扑到巨钟上面。于是,他悬吊在深渊上空,随
着大钟可怕的摆动被掷抛出去,遂牢牢抓住青铜巨怪的护耳,
双膝紧夹着巨怪,用脚后跟猛踢,加上整个身子的冲击力和
重量,巨钟益发响得更狠了。这时,钟楼震撼了;他,狂呼
怒吼,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棕色头发倒竖起来,胸腔里发出
风箱般的响声,眼睛喷着火焰,而巨面钟在他驱策下气喘吁
吁,如马嘶鸣。于是,圣母院的巨钟也罢,卡齐莫多也罢,全
然不复存在了,而只成了梦幻,成了旋风,成了狂风暴雨,成
了骑着音响骋驰而产生的眩晕,成了紧攥住飞马马背狂奔的
幽灵,成了半人半钟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 ①
,骑着一
头活生生的鹰翅马身的青铜神奇怪兽飞奔。
有了这个非凡生灵的存在,整座主教堂才有了某种难以
形容的生气。似乎从他身上—— 至少群众夸大其词的迷信说
法是如此—— 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圣母院所有大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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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阿斯托夫:英国传说中的王子,其号角能发出可怖的声音。
方有了活力,这古老教堂的五脏六腑才悸动起来。只要知道
他在那里,人们便即刻仿佛看见走廊里和大门上那成千上万
雕像个个都活了起来,动了起来。确实,这大教堂宛如一个
大活人,在他手下服服贴贴,唯命是从,他可以随心所欲,叫
它随时放开大嗓门呼喊。卡齐莫多犹如一个常住圣母院的精
灵,依附在它的身上,把整座教堂都充满了。由于他,这座
宏伟的建筑物仿佛才喘息起来。他确实无处不在,一身化作
许许多多卡齐莫多,密布于这座古迹的每寸地方。有时,人
们惊恐万分,隐约看见钟楼的顶端有个奇形怪状的侏儒在攀
登,在蠕动,在爬行,从钟楼外面坠下深渊,从一个突角跳
跃到另个突角,要钻到某个蛇发女魔 ①
雕像的肚皮里去掏什
么东西:那是卡齐莫多在掏乌鸦的窝窠。有时,会在教堂某
个阴暗角落里碰见某种活生生的喷火怪物 ②
,神色阴沉地蹲
在那里:那是卡齐莫多在沉思。有时,又会看见钟楼下有个
偌大的脑袋瓜和四只互不协调的手脚吊在一根绳索的末梢拼
命摇晃:那是卡齐莫多在敲晚祷钟或祷告三钟 ③
夜间,时常
在钟楼顶上那排环绕着半圆形后殿四周的不牢固的锯齿形栏
杆上面,可以看见一个丑恶的形体游荡:那还是圣母院的驼
子。于是,附近的女人都说,整座教堂显得颇为怪诞、神奇
和可怖;这里那里都有张开的眼睛和嘴巴;那些伸着脖子、咧
着大嘴、日夜守护在这可怕教堂周围的石犬、石蟒、石龙,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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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指早、中、晚三次宣告祈祷圣母的钟声。
这种神话中吐火怪物通常是狮首、羊肚、龙尾。
希腊神话中的女魔,谁被它看见,便立即化为石头。
声可闻;若是圣诞夜,大钟似乎在咆哮,召唤信徒们去参加
热气腾腾的午夜弥撒,教堂阴森的正面上弥漫着某种气氛,就
好像那高大的门廊把人群生吞了进去,也好像那花瓣格子窗
睁着眼睛在注视着人群。而所有这一切都来自卡齐莫多。古
埃及人会把他当做这神庙的神;中世纪的人会以为他是这神
庙的妖怪;其实,他是这神庙的灵魂。
因此,那些知道有过卡齐莫多的人认为,今天的圣母院
是凄凉的,了无生气,死气沉沉。人们感到有什么东西消失
了。这个庞大的躯体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副骷髅;灵魂已经
离去,空留着它住过的地方,如此而已。这就好像一个头颅
光有两只眼窝,目光却没有了。
四 狗与主人
话说回来,卡齐莫多对任何人都怀有恶意和仇恨,却对
一个人是例外,爱他就像爱圣母院,也许犹有过之。此人就
是克洛德·弗罗洛。
此事说来很简单。是克洛德·弗罗洛抱走了他,收留了
他,抚养了他,扯大了他。小不丁点儿,每当狗和孩子们撵
着他狂叫,他总是赶紧跑到克洛德·弗罗洛的胯下躲藏起来。
克洛德·弗罗洛教会了他说话、识字、写字。克洛德·弗罗
洛还使他成为敲钟人。然而,把大钟许配给卡齐莫多,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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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于把朱丽叶许配给罗米欧。
因此,卡齐莫多的感激之情,深沉,炽烈,无限。尽管
养父时常板着脸孔,阴霾密布,尽管他总是言词简短、生硬、
蛮横,卡齐莫多的这种感激之情却一刻也未曾中止过。从卡
齐莫多的身上,副主教找到了世上最俯首贴耳的奴隶,最温
顺的仆人,最警觉的猛犬。可怜的敲钟人聋了以后,他和克
洛德·弗罗洛之间建立了一种神秘的手势语,唯有他俩懂得。
这样,副主教就成了卡齐莫多唯一还保持着思想沟通的人。在
这尘世间,卡齐莫多只有与两样东西有关系:圣母院和克洛
德·弗罗洛。
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副主教对敲钟人的支配力量,也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敲钟人对副主教的眷恋之情。只要克洛德
一做手势,只要一想到要讨副主教的喜欢,卡齐莫多就立即
从圣母院钟楼上一溜烟冲了下来。卡齐莫多身上这种充沛的
体力发展到如此非凡的地步,却又懵里懵懂交由另个人任意
支配,这可真是不可思议。这里面无疑包含着儿子般的孝敬,
奴仆般的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