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副主教大人;这是上帝的恩典和仁慈。”
“圣诞节那天,您率领审计院一帮子人,您可真神气;您
知道吗,院长大人?”
“是副院长,堂·克洛德。唉!只是副的而已。”
“您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宅第,现在怎么样啦?
那可真是一座卢浮宫呀!我挺喜欢那棵雕刻在门上的杏树,还
带着的挺有趣的字眼:杏树居 ①
。”
“别提了!克洛德大师,这座房子整个营造费用很大,房
子逐渐盖起来,我也日趋破产了。”
“喔!您不是还有典狱和司法宫典吏的薪俸,还有领地上
许许多多房屋、摊点、窝棚、店铺的年金吗?那可是挤不尽
的一头好奶牛呀!”
“我在普瓦锡的领地今年没进分文。”
“但您在特里埃、圣雅默、莱伊圣日耳曼的过路税,一向
进款丰厚。”
“一百二十利弗尔,而且还不是巴黎币。”
“您还担任国王进谏大夫的职务,这是固定的了吧。”
“不错,克洛德教友,可是那块该死的博利尼领地,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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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杏树居”与“库瓦提埃居”差不多谐音,一语双关。
纷纭,其实好坏年头平均收入还不到六十金埃居哩。”
堂·克洛德频频对雅克·库瓦提埃的恭维话里,带着讥
讽、刻薄和暗暗揶揄的腔调,脸上流露出忧郁而又冷酷的微
笑,就像一个高人一等而又倒霉的人,为了一时开心,便拿
一个庸俗之辈的殷实家私做耍取乐,而对方却全然没有发觉。
“拿我的灵魂起誓,”克洛德终于握着雅克的手说道,“看
见您福体这样康健,我真是喜悦。”
“多谢,克洛德先生。”
“对啦,”堂·克洛德突然喊道,“您那位金贵的病人玉体
如何?”
“他给医生的酬劳总是不足。”这位大夫应道,并瞟了他
同伴一眼。
“不见得吧,库瓦提埃伙伴?”雅克的同伴插嘴说。
他说这句话,声调既表示惊讶又饱含责备,不由引起副
主教对这位陌生人的注意。其实,自从这陌生人跨入这斗室
的门槛那时起,他一刻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他甚至有着千
百种理由必须谨慎对待路易十一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御医雅克
·库瓦提埃,才会让这大夫这样带着生客来见他。因此,当
他听到雅克·库瓦提埃说下面的话,脸色一点也不热情:
“对啦,堂·克洛德,我带来一位教友,他仰慕大名前来
拜会。”
“先生也是学术界的?”副主教问道,锐利的目光直盯着
雅克的这位同伴,发现这个生客双眉之下的目光并不亚于自
己的那样炯炯有神和咄咄逼人。
在微弱的灯光下只能约略判断,这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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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①
,中等身材,看上去病得不轻,精神衰颓。脸部侧面尽管
轮廓十足市民化,但具有某种威严,隆突的弓眉下面眼珠闪
闪发光,仿佛是从兽穴深处射出来的光芒;拉下来的帽沿一
直遮住鼻子,但可以感觉到帽子下面转动着具有天才气质的
宽轩的额头。
他亲自回答副主教的问题。
“尊敬的大师,”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您名闻遐迩,一直
传到敝人耳边。我特地前来求教。在下只是外省一个可怜的
乡绅,应先脱鞋才能走进学者们的家里。应当让您知道我的
姓名,我是杜朗若伙伴。”
“一个乡绅取这样的名字,真是稀奇!”副主教心里揣摩
着。然而,他顿时觉得自己面对着某种强有力和严重的东西。
凭借他的睿智,本能地忖度杜朗若伙伴皮帽下面脑袋里的智
慧并不在自己之下。他打量着这张严肃的脸孔,原先雅克·
库瓦提埃使他阴郁的脸上浮现的讪笑渐渐消失了,就好比薄
暮的余晖渐渐消失在黑夜的天际。他重新在他那张高大的扶
手椅上坐了下来,表情阴郁,默不作声,手肘又搁在桌上惯
常的地方,手掌托着前额。沉思片刻之后,示意两位客人坐
下,并向杜朗若伙伴发话。
“先生,您来问我,不知是哪门学问?”
“尊敬的长老,”杜朗若应道,“我有病,病得很重。听说
您是阿斯克勒庇奥斯 ②
再世,所以特来向您请教医学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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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古希腊神话中的医神,相传为阿波罗之子。
这老头即路易十一,当时五十八岁。
问题。”
“医学!”副主教摇头说道。他看上去沉思了一会儿,接
着又说:“杜朗若伙伴—— 既然这是您的名字—— 请转过头
去。您看我的答案早已写在墙上了。”
杜朗若伙伴转过头去,看见头顶上方的墙上刻写着这句
话:“医学是梦之女。—— 让普利克 ①
”
雅克·库瓦提埃本来听到他同伴提的问题就有气,又听
到堂·克洛德的回答更恼火了。他前身贴着杜朗若的耳朵说,
声音很低,免得让副主教听到:“我早就告诉您,这是个疯子。
可您非来看他不可!”
“这是因为这疯子很可能说得有理,雅克大夫!”这伙伴
用同样的声调应道,面带苦笑。
“随您的便吧!”库瓦提埃冷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转向副
主教说道:“堂·克洛德,您的医道挺高明的,连伊波克拉泰
斯 ②
都难不倒您了,就好比榛子难不倒猴子一样。医学是梦!
若是药物学家和医学大师们在这里,他们能不砸您石头才怪
哩。这么说来,您否认春药对血的作用,膏药对肉的作用!您
否认这个专为医治被称为人类的永恒患者、由花草和矿物所
组成的被称为世界的永恒药房罗!”
“我既不否认药房,也不否认患者,我否认的是医生。”堂
·克洛德冷淡地说道。
“听您这么说,痛风是体内的皮疹,伤口敷上一只烤鼠可
以治伤,老血管适当注入新生的血液可以恢复青春,这些都
是假的罗!二加二等于四,角弓反张后是前弓反张,这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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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医学家。
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哲学家。
是假的了!”库瓦提埃火辣辣地说道。
副主教不动声色地应道:“有些事我是另有看法的。”
库瓦提埃一听,脸都气红了。
“得啦,得啦,我的好库瓦提埃,别发火嘛!”杜朗若伙
伴说道。“副主教大人是自己的人么。”
库瓦提埃平静了下来,轻声嘀咕道:“说到底,这是个疯
子!”
“天啊,克洛德大师,您真叫我为难。”杜朗若伙伴沉默
了片刻接着说。“我是来向您求教两件事的:一件是关于我的
健康,另一件是关于我的星相。”
“先生,”副主教应道,“如果这就是您的来意,那大可不
必气喘吁吁地拾级爬上我的楼梯啦。我不相信医学,也不相
信星相学。”
“真的!”那位伙伴说道。
库瓦提埃强笑了一下,悄悄对杜朗若伙伴说道:
“您现在可明白了吧,他是疯子。竟然不相信星相学!”
“怎能想象每道星光竟是牵在每人头上的一根线!”堂·
克洛德接着说。
“那么您到底相信什么呢?”杜朗若伙伴叫了起来。
副主教犹豫了一下子,随即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
是在否定自己的回答:
“信上帝。” ①
“我们的主。” ②
杜朗若伙伴划了个十字,插上一句说。
“阿门。”库瓦提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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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尊敬的大师,”那位伙伴接着说,“看到您如此虔诚,我
由衷地高兴。不过,您是赫赫有名的学者,难道您因此而一
再相信学问吗?”
“不是。”副主教答道,同时抓住杜朗若伙伴的胳膊,阴
暗的眸子又闪过热烈的光芒。“不,我并不否认学问。我长久
匍匐在地上爬行,指甲直插入土里,穿过地洞的无数曲径支
路,并不是没有看到我面前远处,在阴暗长廊的尽头,有线
亮光,有道火焰,有点什么东西,大概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中
央实验室的反光,即患者和智者突然发现了上帝的那个实验
室。”
“说到底,您认为什么东西是真实和可信的呢?”杜朗若
伙伴打断他的话问道。
“炼金术。”
库瓦提埃惊叫了起来:“当真!堂·克洛德,炼金术固然
有其道理,但您为什么诅咒医学和星相学呢?”
“你们的人学,纯属子虚!你们的天学,纯属子虚!”副
主教威严地说道。
“这未免对埃皮达夫罗斯和迦勒底 ①
太放肆了。”医生冷
笑着顶了一句。
“请听我说,雅克大人,我说这话是诚心诚意的。我不是
御医,王上并没有赏赐 给 我 代 达 洛 斯 ②
花 园 来 观 测 星
座。—— 请别生气,听我说下去。—— 您从中得到了什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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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古希腊神话中的能工巧匠,长于建筑与雕塑。
埃皮达夫罗斯为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城市,位于阿尔戈斯北部,有医神
阿斯克庇奥斯的神殿。迦勒底在苏美尔西部地区,古帝国(或称新巴比伦帝国),
以天文学、星相学著称。
理,我说的不是医学—— 因为那是太荒唐的玩艺儿——,而
是星相学的什么真理?请告诉我,古希腊纵行上下倒序书写
方式 ①
有何长处,齐罗弗数字和齐弗罗数字
②
又有什么新奇
之处。”
“难道您否认锁骨的交感力,否认通神术是从中产生的
吗?”库瓦提埃说道。
“错矣,雅克大人!您的那些方法没有一个是可以应验的。
然而炼金术却有其种种的发现。诸如冰埋在地下一千年就变
成水晶,铅是各种金属的鼻祖 (黄金不是金属,黄金是光),
您能否定这些结果吗?铅只需经过每期为二百年的四个周期,
便相继从铅态变为红砷态,从红砷态变为锡态,再从锡态变
为白银。难道这不是事实吗?然而,相信什么锁骨,什么满
线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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