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像通常所有被告那样已经回答了问题,随即又照常刻板
和笨拙地往下问:“很好。年龄?”
卡齐莫多依然没有回答。法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
满意的回答,便继续问下去。
“现在回答,你的身份?”
依然默不作声。这时听众开始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行了,”泰然自若的预审法官以为被告已经答完了他的
第三个问题,便接着说道:“你站在本庭面前,被指控:第一,
深夜扰乱治安;第二,欲行侮辱一个疯女子的人身,犯有嫖
娼罪 ①
;第三,图谋不轨,对国王陛下的弓箭侍卫大逆不道。
上述各点,你必须一一说明清楚。—— 书记官,被告刚才的
口供,你都记录在案了吗?”
这个不伦不类的问题一提出来,从书记官到听众,哄堂
大笑,这笑声是那么强烈,那么疯狂,那么富有感染力,那
么异口同声,连两个聋子也觉察到了。卡齐莫多耸了耸驼背,
轻蔑地转过头来,而弗洛里昂老爷,也同他一样感到惊讶,却
以为是被告出言不逊,答了什么话儿才引起听众哄笑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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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看见他耸肩,认为他回嘴顶撞是明摆着啦,遂怒冲冲地斥责
道:
“坏家伙,你回答什么来的,凭你这一回答就该判绞刑!
你知道在对什么人讲话吗?”
这种呵斥并不能制止全场爆发的笑闹声。大家反而觉得
这一呵斥荒唐之极,牛头不对马嘴,甚至连市民接待室的捕
头们也狂笑了起来,本来这种人可以说是扑克牌的黑桃丁钩,
呆头呆脑那副蠢相是他们身上的共同本色。唯有卡齐莫多独
自很庄重,因为周围发生的事儿,他压根儿一无所知。法官
大人越来越恼火,认为应该用同样的腔调继续审问,巴望通
过这一招来刹一刹被告的气焰,迫使他慑服,并反过来影响
听众,迫使听众恢复对公堂的敬重。
“那么就是说,你明明是恶棍和盗贼,却竟敢对本庭不恭,
藐视小堡的预审法官,藐视巴黎民众治安的副司法长官,他
负责追究重罪、轻罪和不端行为,监督各行各业,取缔垄断,
维护道路,禁止倒卖家禽和野禽,管理木柴和各种木材的称
量,清除城里的污垢和空气中的传染病毒,总而言之,孜孜
不倦地从事公益事业,既无报酬,也不指望有薪俸!我叫弗
洛里昂·巴伯迪安,司法长官大人的直接帮办,另外又是巡
察专员、调查专员、监督专员、考察专员、在司法公署、裁
判所、拘留所和初审法庭等方面都拥有同等的权力,你可知
晓!……”
聋子对聋子说话,哪能有个完。若不是大堂深处那道矮
门突然打开了,司法长官本人走了进来,那么弗洛里昂老爷
已经这样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高谈阔论,天才知道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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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停住。
看见他进来,弗洛里昂老爷并没有突然住口,而是半侧
过身去,把刚才对卡齐莫多盖头劈脑的训斥,猛然掉转话锋,
对准司法长官,说道:“大人,在庭的被告公然严重藐视法庭,
请大人严惩不贷。”
话音一落,一屁股坐下,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擦汗,汗
珠从额头上一大滴一大滴往下淌,好像扑簌簌的眼泪,把摊
在他面前的案卷都弄湿了。罗贝尔·德·埃斯杜特维尔大人
皱了一下眉头,向卡齐莫多做了一个手势,以示警告,手势
专横武断,用意十分明显,那个聋子这才多少有点明白了。
司法长官声色俱厉,向他发话:“你倒底干了什么勾当才
在这里的,狂徒?”
可怜的家伙以为司法长官是问他的姓名,便打破一直保
持着的沉默,用嘶哑的喉音应道:“卡齐莫多。”
这一回答与提问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又引起哄堂大笑,把
罗贝尔大人气得满脸通红,喊道:“你连我也敢嘲弄吗,十恶
不赦的恶棍?”
“圣母院的敲钟人。”卡齐莫多再回话,以为该向法官说
明他是什么人。
“敲钟人!”司法长官接着说道。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他
一早醒来就心情坏诱了,动辄可以使他火冒三丈,岂用得着
这样离奇古怪的应答呢!“敲钟的!我要叫人把你拉去巴黎街
头示众,用鞭子抽打,把你脊肩当钟敲。听见了没有,恶棍?”
“您想要知道我多大了,我想,到今年圣马丁节就满二十
岁了。”卡齐莫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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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真是岂有此理,司法长官再也受不了了。
“啊!坏蛋,你竟敢嘲弄本堂!执仗的众捕快们,快给我
把这家伙拉到河滩广场的耻辱柱去,给我狠狠鞭打,在轮盘
上旋转他一个钟头。这笔账非跟他清算不可!本官命令四名
法庭指定的号手,把本判决告谕巴黎子爵采邑的七个领地。”
书记官随即迅速草拟判决公告。
“上帝肚皮呵!瞧这判得有多公正呀!”磨坊的约翰·弗
罗洛这小个儿学子在角落里嚷叫了起来。司法长官回过头来,
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卡齐莫多,说道:“我相信
这坏家伙说了上帝肚皮!书记官,再写上因亵渎圣灵罚款十
二巴黎德尼埃,其中一半捐赠圣厄斯塔舍教堂,以资修缮,我
就是特别虔敬圣厄斯塔舍。”
不一会功夫,判决书拟好了。内容简单扼要。那时,巴
黎子爵司法衙门的例行判决书,还没有经过庭长蒂博·巴伊
耶和王上的律师罗歇·巴尔纳的加工润饰,还没有受到十六
世纪初期这两个法学家在判决书中那种俨如密林般文体的影
响,满纸充塞诡辩遁辞和繁琐程序。一切都是明确,简便,直
截了当。人们从中可以径直走向目的地,每条小道见不到荆
丛和弯曲,一眼便可以望见尽头是轮盘呢,还是绞刑架,或
者是耻辱柱。总之,人们起码知道自己向何处去。
书记官把判决书递给司法长官。司法长官盖了大印,随
即走出去继续巡视其他法庭,当时的心态想必恨不得就在那
一天把巴黎的所有监牢都关满人。约翰·弗罗洛和罗班·普
斯潘暗暗发笑。卡齐莫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神情冷漠而又
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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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爷宣读判决书准备签字的时
候,书记官突然对被判罪的那个可怜虫动了恻隐之心,希望
能替他减点刑,便尽可能凑近预审法官的耳边,指着卡齐莫
多对他说:“这个人是聋子。”
他本来希望,这种共同的残疾会唤起弗洛里昂老爷的关
心,对那个犯人开恩,然而,我们前面已经注意到,首先,弗
洛里昂老爷并不愿意人家发觉他耳聋;其次,他的耳朵实在
太不中用了,书记官对他说的话儿,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而他却偏要装出听见的样子,于是应道:“啊!啊!那就不同
了。我原来还不知道此事哩。既是这样,那就示众增加一个
小时。”
随即在修改过的判决书上签了字。
“活该!”罗班·普斯潘说道,他一直对卡齐莫多怀恨在
心。“这可以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侮人!”
二 老 鼠 洞
昨天为了跟踪爱斯梅拉达,我们同格兰古瓦一道离开了
河滩广场,现在请看官允许我们再回过来谈一谈这个广场吧。
此时是上午十点钟。广场上一切表明这是节后的翌日。石
板地面上,满目是垃圾、绸带、破布、冠饰的羽毛、火炬的
蜡滴,公众饕餮的残滓。如前所述,许多市民四处游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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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踢着焰火的余烬,站在柱子阁前面心荡神移,回想昨日那
些华丽的帏幔,至今犹余兴未尽,把悬挂帏幔的钉子也尽情
观赏。卖苹果酒和草麦酒的商贩,滚动着酒桶在人群中穿来
穿去,一些有事在身的行人来往匆匆。店家站在店铺门前交
谈,相互打招呼。大家七口八舌,谈论节日啦,使臣啦,科
珀诺尔啦,狂人教皇啦,个个争先恐后,看谁能说得最详细,
笑得最开心。就在这时候,耻辱柱的四边刚有四个骑马的捕
快设岗,一下子把分散在广场上的一大部分民众吸引到他们
周围来了。这些民众为了观看一次小小的施刑,只好活受罪,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闷得慌。
看官已经观赏了广场上各处正在上演的这幕热烈的闹
剧,如果现在把视线移向河岸西边角上那座半哥特式半罗曼
式的古老的罗朗塔楼,就会发现其正面拐角处有一本公用的
祈祷书,装饰华丽,顶上有披檐可以挡雨,周围有道栅栏可
以防盗,却可以让人伸手进去翻阅。这本祈祷书旁边有尖拱
形的一个小窗洞,窗外有两根铁条交叉护住,窗口朝向广场;
这是一间小屋子的唯一窗洞,空气和阳光就从这窗洞进到屋
里面;这间斗室没有门,它是从塔楼底层的厚墙上开凿而成
的。室内清幽,寂静,尤其外面恰好是全巴黎最拥挤、最喧
闹的广场,这时游人云集,人声沸腾,因而室内的清幽显得
益发深沉,寂静也更加死气沉沉了。
将近三百年来,这间小屋在巴黎是名闻遐迩的。当初,罗
朗塔楼的主人罗朗德夫人为了悼念在十字军征战中阵亡的父
亲,在自家宅第的墙壁上叫人开凿了这间小屋,把自己幽禁
在里面,永远闭门不出,后来索性把门也堵死了,不论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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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只有那个窗洞一直开着。整座宅第,她仅仅留下这间
小屋,其余的全献给穷人和上帝。这个悲痛欲绝的贵妇就在
这提前准备好的坟墓里等死,等了整整二十年,日夜为父亲
的亡灵祷告,睡时就倒在尘灰里,甚至连用块石头做枕头也
不肯,终日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只靠好心的过路人放在窗
洞边沿上的面包和水度日。这样,她在施舍别人之后,也接
受别人的施舍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