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般的小鞋吻个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心都碎了。我敢说,
要是换了我们,也会一样悲恸的。她连连喊道:‘咳!我的小
女儿呀!我漂亮的小女儿呀!你在哪里?’叫人听了肝肠欲断。
我现在一想起来还要哭哩。你们不知道,我们的孩子,那可
是我们的骨肉呵。—— 我可怜的厄斯塔舍!你呀你,长得有
多俊!你们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呀!昨天他对我说:‘我呀,长
大了要当近卫骑兵!’哦,我的宝贝厄斯塔舍呀!要是你丢了,
叫我怎么活呀!—— 花喜儿猛然站起身来,随即在兰斯城奔
跑,一边嚷叫:‘到埃及人营地去!到埃及人营地去!捕役们
快去烧死那些巫婆!’然而埃及人已经走了,天也黑了,追赶
他们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在离兰斯八公里外的丐地和蒂鲁
瓦之间的灌木丛里,发现了篝火的残迹、帕盖特孩子的几根
绸带、点点血斑和若干山羊粪。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正是礼
拜六之夜,可以确信无疑埃及人就在灌木丛里举行过巫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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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鬼王别西卜一道把那个小女孩生吞活吃了,现在回教徒还
保留着这种习俗呐。花喜儿听到这些可怕的事情后并没有哭
泣,只是动了动嘴唇像要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隔天,
她满头黑发顿时全花白了。再隔天,她失踪了。”
“这确实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乌达德说道,“连勃艮
第人听了也会落泪的。”
“难怪你一听到埃及人就吓得要命!”热尔维丝插上一句。
“你刚才带着你的儿子赶紧逃走,这样做很对,因为这伙
埃及人也是从波兰来的。”乌达德接着又说。
“不对。”热尔维丝说道。“听说是从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
来的。”
“卡塔卢尼亚?这有可能。”乌达德应道。“波兰,卡塔卢
尼亚,瓦卢尼亚,我老是把这三个地方弄混的。但有一点是
确信无疑的,他们都是埃及人。”
“而且,他们肯定都长着獠牙,吃起小孩来才行。”热尔
维丝加油添醋地说道。“要是爱斯梅拉达也吃一点,一边却噘
起小嘴装出一副轻蔑的样子,那我才不会感到意外的。她身
边那只白山羊耍的把戏太鬼了,其中必有歪门邪道。”
马伊埃特默默地走着。她沉浸在遐思之中,这种遐思有
点像是某个悲惨故事的延续,并引起精神上的一阵阵震撼,直
到触及心灵深处,它才会停止。这时,热尔维丝对她说:“花
喜儿的下落怎么样,没人知道吗?”马伊埃特没有应声。热尔
维丝摇着她的胳膊,喊着她的名字,又问了一遍,马伊埃特
这才仿佛从沉思中惊醒。
“花喜儿的下落吗?”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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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问题似的。接着,她尽力集中精神,注意弄明白这句话
的意思,于是急速应道:“啊!无人知晓。”
马伊埃特停顿了一下又说:
“有人说看见她黄昏时从弗莱尚博门出了兰斯城,也有人
说她是在天刚亮时从老巴泽门出城的。有个穷人在今天某市
场的那块地里的石十字架上,找到了她挂在上面的那金十字
架,就是六一年毁了她的那件金首饰,是她的第一个情郎、英
俊的科蒙雷伊子爵送给她的礼物。帕盖特哪怕再穷,也从舍
不得把它脱手,把它当命根子一样珍惜。因此一看见她把这
金十字架也扔了,我们妇道人家都认为她已经自尽了。可是,
旺特酒店的人说,曾在通往巴黎的那条石子路上,看见她赤
着脚走过。不过,果真这样的话,那她就得从维尔门出城,但
这看法并不一致。换种说法会明白些,我深信她确实是从维
尔门出去的,不过也就从这个人世间出去的。 ”
“不明白。”热尔维丝说道。
“维尔,那是一条河呀。”马伊埃特带着忧伤的笑容应道。
“可怜的花喜儿!”乌达德说,不由一阵颤抖。“投河死了!”
“投河死了!”马伊埃特紧接着说道。“想当年,居贝托这
个好老爹坐船顺流而下,唱着歌经过丹格桥下,有谁知道日
后有一天,他亲爱的小帕盖特也从这桥下经过,却既无歌声,
也无船只呢?”
“还有那只小鞋呢?”热尔维丝问道。
“同那母亲一起消失了。”马伊埃特应道。
“可怜的小鞋呀!”乌达德说。
乌达德,肥胖而又容易动感情,跟着马伊埃特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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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到此也就很满足了,可是热尔维丝好奇得多,问题还没
有穷究到底呐。
“还有那个妖怪呢?”她突然问马伊埃特道。
“哪个妖怪?”马伊埃特问道。
“就是巫婆丢在花喜儿家里换走了她女儿的那个小埃及
怪物呗!你们拿他怎么了?我巴不得你们把他也淹死才好呢。”
“不。”马伊埃特答道。
“怎么!那是烧死的?其实,理该如此,一个妖孽嘛!”
“既没有淹死,也没有烧死,热尔维丝。大主教大人很关
心这个埃及孩子,给他驱了邪,洗了礼,仔细地祛除了附在
他身上的魔鬼,然后把他送到巴黎来,作为一个弃婴,放在
圣母院前的木床上,让人收养。”
“这班主教呀!”热尔维丝嘀咕道。“他们满肚子学问,做
起事来非同一般。我倒要请教你,乌达德,把魔鬼算做弃婴,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这个小怪物准是个魔鬼,得了,马伊埃
特,这小怪物在巴黎又怎么样了?我相信,没有一个好心肠
的人会要收留他的。”
“不知道。”这个兰斯女人答道。“正好那时我丈夫买下了
伯吕公证事务所,离兰斯城有八公里远,我们便不再关心这
件事了;再说,伯吕前面有两座塞尔内土丘,挡住视线,望
不见兰斯大教堂的钟楼。”
这三个可敬的女市民就这样说说谈谈,已经来到了河滩
广场。由于全神贯注谈论她们的故事,经过罗朗塔楼公用祈
祷书前也没有停步,就下意识地径直朝耻辱柱走去,耻辱柱
周围的观众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增多,很有可能此时吸引着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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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视线的景象,使她们完全忘记了老鼠洞和打算在那里祈祷
的事儿。想不到马伊埃特手上牵着那个六岁的胖墩厄斯塔舍,
突然提醒了她们那个东西。“妈妈,”他说,好像某种本能告
诉他老鼠洞已经走过了。“现在可以吃饼了吗?”
若是厄斯塔舍机灵一点,就是说不那么嘴馋,他就会再
等一等,等到归去时,回到了大学城,到了瓦朗斯夫人街安
德里·缪斯尼埃的家里,等到老鼠洞和玉米饼之间隔着塞纳
河的两道河弯和老城的五座桥,那时才放大胆子,提出这样
一个难为情的问题:“妈妈,现在可以吃饼了吗?”
厄斯塔舍此刻提出这个问题是很冒失的,却提醒了马伊
埃特的注意。
“对啦,”她一下子叫了起来。“我们竟把隐修女给忘了!
快告诉我老鼠洞在哪儿,我给她送饼去。”
“马上就去。”乌达德说。“这可是一件善事。”
但对厄斯塔舍却不是好事了。
“哎哟,我的饼!”他说着,一下子高耸左肩,一下子又
高耸右肩,连连直碰着各边耳朵,那是他极为不快的表示。
三个妇女转身往回走,到了罗朗塔楼附近,乌达德对另
两个人说:“三个人可别同时都往洞里看,免得把麻衣女吓坏
了。你俩装做念着祈祷书的赞主篇,而我把脸孔贴到窗洞口
去看。麻衣女有点认得我。你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我会告
诉你们的。”
她独自走到窗洞口。她的眼睛刚往里面一瞄,脸上立即
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原来又快活又开朗的面容顿时改
变了表情和脸色,仿佛从阳光下走到了月光下。眼睛湿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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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抽搐着像快要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一只手指按在
嘴唇上示意要马伊埃特过去看。
马伊埃特心情激动,悄悄地踮起脚尖走了过去,就像走
近一个垂死的人的床前那样。
两个女子站在老鼠洞装有栅栏的窗口前,一动也不动,大
气也不敢出,朝洞里瞧着,眼前的景象实在悲惨。
那间斗室又窄又浅,顶上尖拱状,往里面看很像一顶主
教的大法冠。光秃秃石板地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女人,与
其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蹲着。下巴靠在膝盖上,两臂交叉,
紧紧合抱在胸前。她就这样蜷缩成一团,一件麻袋状的褐色
粗布长衫把她全身裹住,宽大的皱褶层叠,花白的长发从前
面披下来,遮住面孔,顺着双腿直拖到脚上。乍一看,她活
像映托在小屋阴暗底部的一个怪异的形体,一种似黑非黑的
三棱体,被从窗洞口透进来的日光一映照,她身上有两种反
差强烈的色调,一半阴暗,一半明亮,宛如人们在梦中或是
在戈雅 ①
的非凡作品中所见到那种半暗半明的鬼魂,苍白,呆
板,阴森,蹲在坟墓上或靠在牢房的铁栅上,这既非女人,也
非男人;既不是活人,也不是确定的形体;这是一个影象,是
真实与虚幻交错、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一种幻影。在那垂至地
上的头发掩盖下,几乎分辨不出一个消瘦和冷峻的身影;从
她的长袍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只挛缩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面
上的赤脚。这紧裹在丧服下若隐若现的依稀形体,叫人看了
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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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戈雅 (1746—1828),西班牙著名画家。
这个仿佛被牢牢砌在石板上的形体,看上去没有动作,没
有思想,没有呼吸。时值一月,穿着那件状如麻袋的单薄粗
布衫,赤着脚瘫坐在花岗石地面上,没有火取暖,呆在一间
阴暗的黑牢里,通风口是歪斜的,从外面进来的只是寒风,而
不是阳光;对于这一切,她似乎并不痛苦,甚至连感觉也没
有。仿佛她跟着这黑牢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