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他觉得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提了起来;小屋里一
片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谁这样抓住他;但听到来人愤怒得把
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黑暗中刚好有稀疏的微光,可以看见一
把短刀在他的脑袋上方闪闪发亮。
教士认为自己瞥见了卡齐莫多的身影。他猜想那只能是
他。他想起刚才进来时,在门外被横卧着的一包什么东西绊
了一下。何况新来的人一声不吭,他更确定无疑了。他抓住
那只手持短刀的胳膊喊道:“卡齐莫多!”在这生死攸关的时
刻,他竟忘记了卡齐莫多是聋子。
说时迟那时快,教士被打倒在地,感到一只沉重的膝盖
顶在他的胸口上。从这膝盖嶙峋的形状,他认出了卡齐莫多。
这可怎么办呢?怎能让卡齐莫多认出自己呢?黑夜使聋子变
成了瞎子。
他完蛋了。姑娘好似一只愤怒的母老虎,毫不怜悯,不
出面来救他。短刀越来越逼近他的头。此刻真是千钧一发。霍
然间,他的对手似乎一阵犹豫,以低哑的声音说道:“别把血
溅到她身上!”
果真是卡齐莫多的声音。
这时,教士感到有只粗大的手拉住他的脚,将他拖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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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他大概就要死在那里。算他走运,月亮已升起一会儿了。
他们刚跨出小屋的门,惨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教士的脸上。
卡齐莫多正面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直打哆嗦,遂放开教士,向
后倒退。
埃及少女,跨过了小屋的门槛,发现这两个人突然调换
了角色,惊讶不已。此刻是教士咄咄逼人,卡齐莫多却苦苦
哀求。
教士用愤怒和斥责的动作吓唬聋子,粗暴地挥手要他滚
回去。
聋子低下头,随后,他跪在埃及少女的门前,声音低沉、
无可奈何地道:“大人,您先杀了我吧,以后您爱怎么干随您
的便!”
他这样说着,要把短刀递给教士。教士怒不可遏,一下
子扑上去,但姑娘比他更快,抢过卡齐莫多手上的刀,疯狂
地纵声大笑,对教士说:“过来吧!”
她将刀举得高高的。教士犹豫不决,心想真的会砍下来。
她怒吼道:“您不敢靠近不是,胆小鬼!”随后,她以毫不怜
悯的神情又添上一句,深知这比用千百块铬铁穿透教士的心
还要厉害:“啊!我知道弗比斯没有死!”
教士一脚把卡齐莫多踢翻在地,狂怒地颤栗着,重又钻
入楼梯的拱顶下。
他走后,卡齐莫多捡起刚才救了埃及姑娘的那只口哨。把
口哨再交给她,说道,“它锈了。”随后,留下她一个人,走
了。
姑娘看到刚才这一猛烈的情景,惊魂未定,筋疲力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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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瘫倒在床上,大声呜咽起来。她的前景又变得阴惨惨的。
教士呢,则摸索着回到了他的小室。
事情就这样完了。堂·克洛德嫉妒卡齐莫多!
他若有所思,重复着那句致命的话:“谁也休想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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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整理 第 十 一 卷 一 小 鞋
流浪汉进攻教堂时,爱斯梅拉达正在睡梦中。
不一会儿,圣母院周围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小山羊先惊
醒了,惊恐不安,咩咩叫着,把爱斯梅拉达从睡梦中吵醒了。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听一听,看一看,给火光和喧嚣声吓坏
了,遂一头冲出小室,跑到室外看个明白。只见广场上一片
恐怖景象,那晃动的幻影,那混乱的夜袭,那在黑暗中隐约
可见,犹如一大群青蛙那样腾挪跳跃的丑恶人群,那乌合之
众的哇哇喊叫声,那在黑暗中飞奔穿插的宛若夜间雾霭弥漫
的鬼火似的若干通红的火把,所有这一切情景顿时使她觉得
眼前是巫魔会的鬼魂正在跟教堂的石头妖怪进行一场神秘的
战斗。打从儿时起,她满脑子就充满了吉卜赛部落的迷信思
想,因此首先想到的是撞见了夜间才出没的怪物正在兴妖作
法。于是,不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奔回小室,躲在她那张
破床上,缩成一团,寻求不像这样骇人的一个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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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渐渐地,最初因恐惧而产生的疑团逐渐消失了;他
听到嘈杂声不断增大,又辨认出其它一些现实迹象,逐渐明
白围攻她的不是鬼,而是人。于是她的恐惧虽没有增加,却
已经转化了。她想可能是民众叛乱,要把她从避难的地方抢
走。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她始终对未来憧憬的生活、希
望、弗比斯,可能再次化为乌有,想到自己是那样软弱无力,
走投无路,无依无靠,被人遗弃,孑然一身,这种种想法和
其他千百种忧虑,使她身心交瘁。她跪倒下去,头伏在床上,
双手合掌抱着脑袋,惶恐不安,浑身颤抖。虽说她是埃及姑
娘,偶像崇拜者,异教徒,此时也哭泣着祈求基督教的仁慈
上帝的恩典,并向庇护她的圣母祈祷。这是因为,一个人即
使毫无宗教信仰,但一生中也会有某些时刻,总要归附于他
身边的庙堂所信奉的宗教的。
她就这样在地上匍伏了许久许久,哆哆嗦嗦,其实战栗
多于祈祷,随着狂怒群众的喘息越来越逼近,她心寒意冷,对
群众的这种狂怒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暗中在策划什么,他们
在干什么,他们想要干什么,这一切她全然不知,却预感到
这一切将导致十分可怕的结局。
正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忽听到跟前有脚步声。遂
转头一看,只见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提着一盏灯,刚走进
她的小室。她不由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
“别怕,是我呀。”一个她似曾相识的声音道。
“谁?您是谁?”她问道。
“皮埃尔·格兰古瓦。”
听到这个名字,她放下心来,抬头一看,果真是诗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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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旁边有一个从头到脚被黑袍遮住的人影,一声不吭,她
顿感心惊。
“啊!”格兰古瓦以责怪的口气接着说。“佳丽倒先认出我
来了!”
小山羊确实没有等到格兰古瓦自报姓名就认出他来了。
他一进门,小山羊就蹦了过去,温柔地在他的膝上擦来擦去,
挨着他的身子蹭来蹭去,把他沾满了白毛,因为它正在换毛
哩。格兰古瓦也亲热地抚摸着它。
“跟您在一起的是谁?”埃及姑娘低声问道。
“放心好了。”格兰古瓦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这时,哲学家把灯放在地下,在石板地上蹲下来,抱住
佳丽,热情地喊道:“啊!一只温雅的山羊,值得器重的大概
是它的洁净,而不是它的个子高大,而且像个语法学家,聪
明,敏锐,有学问。来,佳丽你那些巧妙的戏法没有忘记吧?
雅克·夏尔莫吕大人怎么来着?……”
黑衣人没等他说完,走过去,狠狠推了他一下肩膀。格
兰古瓦站起来,说道:“真的,我倒忘了时间紧迫。……不过,
尊师,这不成为一个理由可以这样粗暴对待人呀。……我亲
爱的小美人,您有生命危险,佳丽也是一样。有人要把您重
新抓去吊死。我们是您的朋友,救您来的。快跟我们走。”
“当真?”她不知所措,大声喊道。
“是的,千真万确,快走!”
“敢情。”她结结巴巴说道。“可您的这位朋友为啥不吭声
呢?”
“啊!这是因为他父母生性古怪,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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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她对这样的解释也只得将就了。格兰古瓦挽起她的手,他
的那个同伴捡起灯笼,走在前面。姑娘由于恐惧,晕头转向,
任凭他们随便带着走。山羊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它重新见
到格兰古瓦,真是欢天喜地,随时把犄角伸到他两腿中间,使
得格兰古瓦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这位哲学家每当差点摔跤,便
说,“生活就是如此,绊我们栽筋斗的常常是我们最要好的朋
友!”
他们迅速走下钟楼的楼梯,穿过教堂。教堂里一片漆黑,
阒无一人,回荡着喧嚣声,形成一种可怕的对照。他们从红
门走进隐修院的庭院。隐修院也不见人影,议事司铎们早就
躲到主教府一齐做祷告去了;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吓
得魂飞魄散的仆役缩成一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格兰古瓦
他们向庭院通至“滩地”的小门走去。黑衣人用他随身带的
钥匙开了门。看官知道,“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向着老
城的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归圣母院教务会所有,形成圣母院
后面老城岛的东端。他们发现这块围起来的滩地一片荒凉。这
里,那震天价响的喧嚣声已减弱了,流浪汉进攻的怒吼声也
比较模糊,不那么刺耳了。顺流的清风把滩地尖岬上那颗孤
树的枝叶吹得簌簌作响。然而,他们还是岌岌可危。主教府
和教堂近在咫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主教府内乱成一团。里
面的灯光如流星般从一个窗户闪移到另一个窗户,时时在主
教府黑沉沉的庞大阴影上形成一道道光痕,就好比刚烧完的
纸,留下一堆焦黑的灰烬,其中仍有火星闪烁,形成无数道
闪动的奇异光流。旁边,圣母院两座巍峨的钟楼,就这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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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望去,连同钟楼基于其上的主教堂那长方形的中堂,衬
托着前庭广场上冲天的火光,其黑黝黝的轮廓,显得格外分
明,仿佛是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的火炉里两个巨大的柴火架。
放眼四望,巴黎看起来在明暗混合中摇曳不定。伦勃朗
的画中就常有这样的背景。
那个持灯者径直向滩地尖岬走去。那儿,紧靠水边有一
排钉着板条的木桩,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上面攀挂着一棵矮
葡萄的几根瘦不溜秋的藤蔓,看上去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掌。
后面,就在这排木栅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做了个手
势,叫格兰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俩后面也上了
船。那人最后才上船。随即割断缆绳,用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