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杜善人站起来说:“如果大家都在挨饿,让我一个人天天山珍海味,我能吃得下去吗?如果见死不救,我杜存厚还配叫杜善人吗?”
七十七
杜夫人叹口气,摇摇头说:“郑三只是个开头,你就等着把家产散尽吧!”
果然,从此每天都有人上杜家门前来讨要食物衣物,杜善人一如既往地有求必应,还在门口架起大锅熬粥,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施一锅粥。
夏子谦家也受灾很重,房屋虽然没被冲走,但被冲塌了,整个屋顶几乎都垮下来,只剩几面摇摇欲坠的墙,难以避风雨。更不幸的是,七十多岁的奶奶被淹死了。其实洪水来的时候,奶奶是可以逃命的,但她舍不下养大了的母猪,还有刚下的十几只猪崽,这么一耽搁,洪水涌来就把她冲走了。她被冲到岸边一堆岩石中卡住了,才被家人找到,可惜已经回天无力。她恋恋不舍的猪和猪崽们也未能幸免于难,也被冲进河里祭了河神。
在宁河镇,人人都知道夏子谦是个大孝子,上对奶奶和妈妈非常孝顺,下对弟弟妹妹也是十分疼爱。母亲有病,常昼夜呻吟。他为减轻母亲的痛楚,昼夜背负母亲在屋子里走动,让经脉舒展,痛苦稍减,直到天明母亲入睡他才稍微休息一下。
他对奶奶也是极尽孝道,奶奶牙不好,爱吃甜甜的白米糕,他只要有点钱便给奶奶买。镇上有什么红白喜事请他去,席上他也宁可自己不吃,把好的肉菜带回来给奶奶。他对人说,奶奶年纪大了,能多吃一口是一口,自己还年轻,有的是吃的时候。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他一个顶梁柱,都十分依恋他,所以他也尽量不离开镇子,有时候必须要进城办事,也总是当天返回,没办完的事第二天再去办,宁可多往返百余里。他的孝顺被人称道,如某人不孝,镇上的人必举他的例子来使那人羞愧。
这样一个孝子,自然很难为了心爱的人抛弃家人,所以他才忍受着蒲青莲另嫁他人的痛苦,忍受着她对自己的埋怨和指责。这样一个孝子,自然更加难以接受亲人的离去,他抚着奶奶的尸身哭了几天,不停责骂自己竟不能给奶奶一口薄棺。
杜善人得知后,派人送了一口棺材给他。杜夫人私下又念叨:“这次镇上死了这么多人,你都要送棺材的话,咱们家得改棺材铺了。”
“夏子谦是咱镇上有名的孝子,我能不成全他的孝心吗?”
“我看哪,你是想成全自己善人的名声罢了。”
“妇道人家知道个啥?以后你别管这些事!”杜善人发火道。其实平日他给钱给米,夫人也不说什么,这次实在是看灾情太重,上门讨要的人每天络绎不绝,不免忧虑。
蒲青莲得知,也送了些钱给夏子谦。站在没了屋顶、积满了水的屋子里,蒲青莲很震惊。她望着空空的四壁,惊讶地问道:“屋里的东西呢?”
“没了,都没了,都被水冲走了……”夏子谦一边用勺舀着水往外泼,一边伤心地说。然而屋子再破也是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屋子,一家人还是舍不得离去,就算狠得下心舍弃这破屋,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青莲妹妹,你不该到这里来……你跑出来家里又该骂你了吧?”
“你家遭了灾我能不来看看吗?你奶奶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就跟我自己奶奶一样,我总得来送送她……你不用担心,杨家的盐灶被冲毁不少,杨延光正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管我。这些钱你拿着买些吃的,添点东西吧,日子总得过下去。”
“青莲妹妹,我知道你虽然嫁入杨家,其实也没什么钱的,我怎么能要呢?”
“子谦哥哥,我好歹还能有口饭吃,还有些首饰,咱们从小就一家人似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我走了,免得别人看到去杨家说闲话,你自己多保重啊!”薄青莲踩着淹到脚踝的水走出门去了。说是出门,其实也没有门了,只剩一个空空的门框而已。
受到致命打击的是宁河镇的盐业,小盐灶被冲毁的不计其数,连三大盐灶老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灾,其中镇上第一大盐灶老板杨延光受灾最重,盐灶被冲毁了一半以上,连盐灶储存的炭和木柴都冲没了,炭沉在了河底,木柴漂满了河面,但再也没人敢去打捞了。
一时宁河盐业几乎陷入瘫痪,各盐灶几乎都停业了,大部分盐灶已经无法生产,残存的完好盐灶开不了工,因为盐卤被大水冲淡得不能熬制成盐。
七十八
宁河镇夹在两山之间,少有整块土地可以耕种,土地也多沙石十分贫瘠,不适合农作物生长,长期以来就不靠种庄稼为生,粮食几乎都从外地运来,仗着盐业的兴旺不织而衣,不耕而食。盐业一受损,几乎百业跟着受影响。宁河镇的各行业都是围绕着盐业而生的,盐业一停顿,盐包盐篓卖不出去了,船运业没生意了,靠人力负运的人失业了,不用说,许许多多在盐灶打工的工人更是没法养家糊口了。
不仅如此,茶楼、饭馆、妓院、百货铺等等生意都前所未有的冷清,许多人家忙着重建倒塌的房屋,许多人家饭都吃不起了,哪还能下馆子、去商店买东西。盐老板们面对被毁掉的盐灶也正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思进茶楼饭馆。
许多盐商没有了流通的资金,小本经营的盐商被拖垮掉,大些的盐商为了尽快修复盐灶,早日恢复生产,也不得不低价卖出积存的盐,当地人称卖跳岩盐。
人们都说,连宁河镇第一大盐灶老板杨延光都开始卖跳岩盐了,这次宁河盐业真是元气大伤呀!也有些受灾较轻的,或是资金雄厚的,趁机收购这些低价盐来囤积。
作为大盐商,沈玉林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不仅自己大量收购,还鼓动赵源清也尽量买下一些,甚至情愿出比其他盐商更高的价。赵源清开始不明白,说:“我赵家的盐灶损失不大,等水退了、盐卤恢复浓度就可以继续生产,干吗要去和盐商争着买别人的盐,还要主动加价?”
沈玉林胸有成竹地说:“各盐灶受灾减产,要到明年才有可能恢复,而各地对盐的需求却不会减少,物以稀为贵,宁河盐一定会涨价!抢先买下再伺机卖出,定能大挣一笔!何况跳岩盐这么低的价,直接买下不比你费力熬盐出来卖更省事,成本更低?”
听得赵源清连连说:“有道理,有道理……”
“盐卤什么时候能恢复可以熬制的浓度还不一定,闲着也是闲着嘛,其实倒卖货物有时候比直接生产更能挣钱的。我看哪,洪水过后必有饥荒,您要是不愿意囤盐,囤米也是一样的,我正打算最近进几船大米来放着。”沈玉林继续说。
赵源清笑道:“这你也想到了?看来我迟早要被你说动成为一个商人不当盐老板了。”心里对沈玉林做生意的本事还是很佩服的。自从沈玉林进了门,他赵家的盐就总能卖到更高的价,这几年来财源滚滚,家资更加丰厚。沈玉林好像是个吉星,不仅让他事事顺利,连这次洪水赵家的盐灶都没怎么受损。
洪水淹了半个多月才退去,原有的存谷尽数腐烂,米价果然上涨,远远超过盐价,镇上大部分居民都无力购买,饥荒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后溪河里运盐运粮的船只依然来来往往,运走的是盐老板们饱含无奈的跳岩盐,运来的是同样令人们万般无奈的高价米。后溪河上仍然是热闹的,但这热闹和平日不同,是一种虚假的繁荣,充满了乱哄哄的、努力挣扎的、末日般的气息。
洪水过后,人们正忙着重建家园,清理修复盐灶,忽然又刮起大风来。
风从不知什么地方远远地赶来,呜哇呜哇地叫着,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要急着继续往前赶,所以要把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扫荡干净。有些被洪水泡软的房子经受不起这第二次摧残倒塌了,那些好不容易在洪水的浸泡中挣扎着活过来的树又被连根拔起,带着青枝绿叶含恨倒在地上被人踩出绿汁来。
猫们在屋顶走着走着,忽然就给刮到地上,反应快的及时扭转身子四脚着地,反应慢的摔个肚皮朝天,落个半身不遂。鸡们在风小时被吹得羽毛翻飞,如一团滚动的鸡毛球,风大时竟可以乘风飞翔。传说鸡曾经是会飞的,看到鸡在空中飞人们还不觉太碍眼,看到鸭鹅们带着一个笨重的身子伸长脖子声嘶力竭地在空中叫着,候鸟般一队队从头顶上呼啦啦地掠过,人们就不能不瞠目结舌了。
风一歇气,这些鸡鸭鹅们有些直挺挺地摔到地上,有些落到树上挂在枝上,好像是那树结的果实。有人想用竹竿去捅树上的鸡鸭,结果风只轻轻一带,那竹竿就倒向另一边,把对面屋子的窗玻璃给捅碎了。主人不依,出来正想骂两句,一看那人抱着竹竿兀自舍不得撒手,被风吹得陀螺似的滴溜溜直转,不禁嘿嘿乐了,一张口却吞进一口风,那风咕噜噜滚进肚子里,只觉一团凉气带得人往下一坠,一时有点犯愣,忘了自己出来要干啥。
藏春楼的花船因是两层,更是招风,在河里东摇西晃,把那些个本已喝得半醉的客人抛了好几个到河里,好在花船是固定在河岸的,水不深,这些人也多半会水,冷水一浸酒也醒了,跌跌撞撞地爬上岸去。
还有些人在铁索吊桥上走着走着,风一来人就掉下河里去了,也有人及时拉住了铁索,吊在半空打秋千。想翻上去吧风吹得人根本使不上劲,老吊着也没了力气,一松手还是落进河里。河中有一些岩石,水枯时游水的人游累了常在上面玩耍歇气,水涨起来就不见影了,但是落下去的人运气不好被水流冲到它面前,就会被撞得一身青紫,运气更差的一头撞晕,就再也爬不起来。
半边街上的店铺挂的灯笼、招牌什么的大部分都被吹掉了,灯笼在地上滚着跑得老远,幸好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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