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接到省委书记批示忙把写作组成员召集起来学习那文章,赵中华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这稿子写得不好!”组长眼一瞪:“你太骄傲了!省委书记都称赞,你敢
说写得不好?”赵中华说:“这是我写的,是根据呈送你的那个文件初稿改写的。”
组长听了大吃一惊,看看文章署名,照华?“这是你的名字吗?”赵中华嘿嘿一笑:
“照华,就是我赵中华,意思是光照中华。”
赵中华从此在省委机关名声大振,很快成了写作组的骨干力量。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四人帮的倒台,他被发配到家乡,到县委党校当了一名理论教员。后来形势有
了松动,省里一家社科单位要调赵中华去一个研究所工作。这时县里才像发现一个
宝贝,省里几次下调令,他们硬是不放,理由是人才不能外流。为了表示对赵中华
的重用,后来便把他从县委党校调到县委办公室,当了一名专为领导起草文件和讲
话稿的副科级秘书。当时,赵中华已经娶妻生子,又有年迈体弱的父母,对于县委
这种安排自然很满意,也就不图高就,安心当他的秘书。那次在高中讲课虽是酒后
失言,却也是实话实说。
然而,赵写家此时此刻再也涌动不出那天向中学生讲课时的豪情逸兴,他泪流
满面,发出声声长叹。郑喜成安慰他说:“赵老师,你别看不起自己。这报告这讲
话哪一份不在全县引起轰动?几千人的大会上,书记念着你的讲话稿,各单位回去
还得向全体干部传达,传达后还得组织大家讨论,谈心得谈体会,然后还要向上级
汇报贯彻和落实情况。你想想,哪个作家的作品能这样被重视?哪个理论家的著作
能这样被广泛地传播?你比那些作家和理论家都强多了!”赵写家说:“你别安慰
我!当初我要是调到那个科研所,现在也成个理论家了。”郑喜成说:“当个理论
家又咋着?要想出本书,还得自己掏钱买书号,自己去销售。我看呀,搞理论研究
还不如你给领导写讲话稿实用哩。你这些材料都是珍贵的历史档案,要是过个三百
年五百年的,有哪位历史学家想研究这段历史,你这材料就成无价之宝了!”
赵写家被郑喜成说得破涕为笑,他说:“你小子,真会给我开心呀!除非地球
来个大爆炸,新人类在地球残核中发现这批材料,研究逝去的旧人类是什么样才有
点儿用途!”他吩咐郑喜成说:“你拉到废品站卖了吧,换几个小钱,咱喝酒!”
郑喜成把这堆材料翻开看看,有评法批儒的辅导资料,有批林批孔的发言稿,
有揭批四人帮的动员讲话,还有真理标准讨论发言摘抄,更多的则是为领导起草的
会议总结和工作报告,的确没什么价值!于是他便拉到街上卖了,最后又添了二块
钱,才买了一瓶张弓酒。
二人又接着喝下去,郑喜成说:“全县百十万人,能混到你这一步的有几个?
你落在高枝上还不满意,人家老百姓该咋过?我现在要能有你这份工作,就谢天谢
地了。”赵写家吃惊地问:“咋?你的工作问题还没解决?是不是张春海对你还留
一手?”
12、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郑喜成在宣传部上班,工资关系却挂在县广播站。每次发工资,别人都是去县
委财务科领,唯独他要跑大老远地去广播站领,这使他感到低人一等。这样过了半
年多,县人代会召开,张春海将他头上的那个“代”字抠掉,成了名符其实的县长。
郑喜成便趁一次开会的机会找到张春海说:“张县长,你能不能给我批个编制,把
我正式调到宣传部?”张春海做出一副吃惊状:“怎么?你的关系还没办?这太不
像话了!”
一句话说得郑喜成感动得不得了,看来赵老师的分析也不是每句话都准确。他
向张春海表述了一番感激之情,希望他能再帮他一把。张春海却说:“我是县长,
东院的事我不便插手。这事你找找朱部长,叫他写个报告,我给他批个指标,这样
才合乎程序啊!”
朱部长没有当上县委副书记,心里憋了一股子气,李书记一走使他失去一座靠
山,他自感在这平原县没有了奔头。新闻报道都是为现任领导唱赞歌的,他怎肯为
自己的反对派出力卖命?过去新闻科最吃香,现在基本上没人问,放任自流。这使
郑喜成心理负担很重。别人每天喝开水看报纸可以过得舒服自在,然而郑喜成地不
能这样混下去,他要用自己的成绩表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他从县委和政府以及各局
委弄来一些工作简报,稍加修改,写成一篇篇新闻稿,有的给县广播站,有的寄老
河报,大多被采用了。这类稿子都是讲成绩讲功劳的,发谁家的稿子谁家高兴。这
么一来,郑喜成在县城知名度大增,谁家开会都争着向他发邀请,会上不但能美美
地吃一顿,还有纪念品相赠,光文件包和石英钟他就得了一大摞。
这天,郑喜成把自己发表的几十篇新闻稿复印一份,装订成册,诚惶诚恐地送
给朱部长,本想得到朱部长几句称赞,不料朱部长连一声也没吭,只看看他,那眼
神似乎在说,你小子还想讨好我吗?你把平原县吹成一朵花,不是为张春海制造政
绩,为他往上爬打基础吗?郑喜成是个明白人,他后悔自己办了件蠢事,白花几十
块复印费,讨来的却是朱部长冷峻的目光。他深深感到新闻科是个失误,今后永无
出头之日了!
然而,这天太阳偏从西边出来了!
朱部长平时从不到新闻科来,此时却笑嘻嘻地爬到五楼上,一进门就跟王大笔
打招呼:“王科长,有项重要任务非你莫属了!”
平时领导要找自己的下属,只须打个电话或让人传个信就行了,今天朱部长亲
自登门,从中足可看出此项任务非同一般了。但是王大笔依然坐在桌前,连屁股也
没动一动,话里却带刺地说:“部座,有何吩咐?劳你大驾光临!我还以为你把新
闻科忘了呢!”
朱部长脸一红,照王大笔后脑勺上轻轻一摸,表示一种亲近,又表示一种平等。
在这小县城有些习俗跟农村差不多,一种特殊的动作和特殊的行为往往能表示出来
一种至亲至密的关系。你捅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或者拍拍你的肩膀,连一句客气
话也不必说,那感情就一下子贴到一起了。而这拍拍后脑勺或者拧拧耳朵,又是一
种更亲近的动作,只有关系达到“铁”的程度,才可这样做。
王大笔见朱部长如此友好,这才站起身问:“啥鸡巴重要任务?是提官?还是
分奖金?这两样能有一样归你这宣传部长管,你放个屁也是重要任务!”
“你这臭嘴!”朱部长不愿跟王大笔多费口舌,便把省里一份通知放在王大笔
桌上。此时,二人的关系好象打了个颠倒,朱部长像向王大笔汇报工作似的,站在
王大笔面前,弯着腰,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省委召开农村思想政治工作研讨
会,指定咱县参加。会上要宣读一篇论文,既是经验性的,又要有理论的高度。”
王大笔把那印着省委红头文件的通知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说:“朱部长,你太
抬举我了。我搞了十几年新闻报道,只会写消息通讯,何曾写过这类经验性理论文
章或者叫作理论性经验文章呢?不是我不听你指挥,是我实难完成这项伟大而光荣
的任务!”朱部长把脸一板:“这是部务会上定的!”王大笔脖子一挺:“国务会
议决定的也不中,你不能赶鸭子上架呀!”朱部长这下恼火了,他一拍桌子,怒气
冲冲地指着王大笔的额头说:“你还是中层领导哩,你从来不听指挥,不服从领导!”
王大笔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用软中有硬的口气说:“因为你指挥有误呀!”朱部
长脸红得像关公,有点儿下不来台地说:“我有啥不正确?你说!”王大笔往郑喜
成那儿努努嘴儿:“有合适的人你却不用,这能是指挥正确吗?人家可是大笔杆子
啊!你连这个都不了解,你这部长岂不是失职吗?”
仅仅在这时候,朱部长才转身看了看坐在墙角落里的郑喜成,好像忽然发现屋
子里还有个大活人似的,眼睛突然瞪大起来,用不信任的口气问郑喜成:“你……
怎么样?”
郑喜成见王大笔把皮球踢给自己,知道这是王大笔在给自己出难题。王大笔对
郑喜成到新闻科很不欢迎,就说这办公桌的摆放吧,原来两个桌子并在一起,摆放
在临窗的地方。郑喜成来了,他把自己的桌子横摆在窗前,把郑喜成赶到另一面靠
墙角的地方,其理由是减少互相干扰,有利于写作。现在王大笔把这任务踢给郑喜
成,一是想试试你有多深的水儿,二是想叫你作作难,若是完不成这部长亲自布置
的任务……哈哈!郑喜成明白这一切,但他作为一名临时工,自然懂得事物的两面
性。他一直想在朱部长面前表现表现自己,这次王大笔岂不正好给自己提供一个机
会吗?所以,郑喜成从心里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但他又不能太自负,他面对朱部长
期待中含有轻蔑的目光,作出一个颇为完美的回答:“我试试吧?朱部长!”朱部
长却不理解这潜台词,他说:“不是试试,而是必须完成!”王大笔在一旁笑着说:
“朱部长,人家说试试是一种谦虚的说法,这事儿交给郑喜成同志,你情放心了!”
朱部长仍不放心,他又一次交代说:“你把通知仔细看看,要吃透上级的精神,按
省委的要求去写,这可不是你写一篇新闻报道,随便编编就成了!”
不料这话却戳住了王大笔的麻骨,他长长“哎”了一声说:“朱部长,你这话
说得太没水平了。新闻报道能是好写的吗?你也给我随便编一篇,上个人民日报头
条?”
王大笔就是靠一篇发在人民日报上的头条新闻起家的,足令全县人民骄傲。王
大笔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