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千江有水千江月-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拣谷粒”乃妇女闺中的戏耍!以各色布料五片,缝成粽子形状,里面包以重物,或沙或米,或杂粮豆类,大小约为铜钱状,其玩法不一,有先往上拋其中一粒,余四粒置于桌上,手反势立即接住上空坠下者,再以之往上拋,手拣桌上其中一粒,与拋上者合握于掌,拣出一粒置于旁,如此反复又拋,将西粒拣尽为止。再者,即拣二粒,会合拋上者,共三粒,重复两次拣完。第三遍只用三粒,多出二粒置一旁不用,先逐一拣着,放于左手心,然后左右手交换谷粒,并且快速再移转之,此时,左手的一粒,已再握于右手,而右手原有的二粒得向上拋之,且须巧妙落于右手腕之两旁,然后掌心的又上拋,再抓起分开的二粒合握之。最后一遍是往上拋者,须落于掌上背,然后拇指、食指合夹桌上所有四粒其中之一,将之甩飞过手掌背,而掌上原有者,不可因而落下,落下即输。——贞观自七岁入学起,每次玩这项,都输在这个甩的动作里……
  她想着又问女孩道:“家里不是有米缸?妈妈怎样讲?”
  女孩委屈道:“妈妈不肯给阿蛮,只说不可耍米……”
  贞观摸她的脸道:“这就是蚋米是五谷,是种来给人和阿蛮吃的,不可以拿它戏耍——”
  “……”
  小女孩听得入神了;贞观继续说;”有些人缝的谷粒不好,丢来丢去,米就撒了一地,那样,天公会不欢喜——”
  她尚未说完,先听得小女孩叫了声:“阿叔——”
  她回过头看,原来是大信;也不知道人站在身后多久了,只好随便问声:“钓鱼翁回来了——”
  大信晒得鼻头微红,说笑道:“是啊,赶回来上了一课,做旁听生!”
  她放了表侄女下来,姑侄两个牵着走向前屋来,大信说道:“你不去看我们钓的鱼吗?”
  贞观讶然道:“怎么不放在那边给四妗煮呢?”
  “你放心!两边都有份!”
  前屋里,阿仲已将所获物悉数倒出,置在一个大锅里,贞观一看:“哇!赤翅、沙趖、九条仔、金线,今天什么好日子,鱼都落做一窟!”
  小女孩伸手抓了一尾大的,回头问贞观:“阿姑,阿蛮要吃这尾!”
千江有水千江月 九(8) 
  贞观笑着指大信与她道:“你得问阿叔,这鱼是阿叔钓的。”
  小女孩于是回身来问大信:“阿叔,这尾给阿蛮吃,好么?”
  “好啊好——”
  大信笑着比说道:“叫阿姑煮给阿蛮吃——”
  贞观一面收鱼,一面拉了小侄女去洗腥手;回来时,已不见阿仲,只有大信坐在厅前看报纸。
  小女孩才坐下,忽又想着说:“阿姑,我们来——鸡仔子啾啾!”
  她说着,一面拉贞观的手扳着;贞观只得举右手向上,以左手食指抵右手心,做出骨架撑伞的形状——“嘻嘻!”
  小女孩一面笑着,一面伸出自己的小小指头,来抵她的手心,姑侄双念道:
  一撮针,
  一撮螺;
  烟囱孔,
  烘肉骨,
  鸡仔子啾啾——
  到出“啾啾”声时,所有抵手心的手指,都要快速移开,因为右手掌会像伞一样收起来,若是走避不及,被抓住,就由那人做头。
  小女孩这次被贞观抓了正着,只听她咭咭声笑个不住:“轮到阿蛮来做——”
  她的手掌这样小,只差不够贞观一根指头抵,两人又念:
  粗香,细香
  点点胭脂,
  随人吃饭跑去避—
  “避”字说完,贞观缩回手指,小女孩自己抓了自己的,又咭咭自己好笑起来。
  “阿姑,再来,再来!”
  大信在一旁笑道:“真是要羡慕她——你听过这个故事吗?你一定听过了!”
  贞观笑道:“那有这样说故事的,又是起头,又是结尾——”
  大信笑道:“那故事是说;一岁到十岁,才是真正的人,是人的真正性情,十一岁以后,都掺了别的——”
  “……”
  这故事,贞观其实是听过的!
  说天生万物,三界,六道,原有它本来的寿元;人则被查访,派定,只能活十年。人在阴曹、冥府,听判官这一宣判,就在案前直哭,极是伤心。后来,因为猴子,狗啊,牛的等等,看人可怜,才各捐出它们的十岁,来给人添上……这以后,十岁以上的人,再难得见着人原先的真性情……
  然而贞观想:至人有造命诀;世上仍有大圣贤、大修为者,下大苦心的,还是把他们真正的十龄,作了无止境的提升与延伸。
  谈话间,大信加入了她们的游戏;当他的手第三次被小女孩抓住时,贞观忽的错觉:眼前的男子,亦只是个十岁童男!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1) 
  1
  果然她大舅回来这日,最是见景伤情的,真是贞观母亲与二姨!
  她大姨亦从台南赶来;见面恍如隔世,父子、夫妻、姊弟、兄妹、伯侄和舅甥,各都欢喜、流泪——眼泪原来是连欢喜时,亦不放过人的;贞观看她那个新日本妗仔,穿戴大和裙
钗,粉脸上也是珠泪涟涟。
  从头到尾,都是她大妗在团转着;她虽是逐一拿话劝人,自己却一直红着目眶;大舅面对她,心中自有愧意;贞观见他几番欲语,到底又停住了!
  比起来,还是她大妗的无芥蒂叫人敬重,众人见她亲捧洗脸水,又端上吃食、汤水,待那日本女子如客——人间相见唯有礼——贞观如果不是从她大妗身上看到,亦无法对这句话作彻底理解。
  而她的待大舅,已不止的夫妻恩义;贞观尚觉得:我们且有姊弟情亲;此时此刻,大舅即她,她即大舅;至情是可以一切不用说,因为一切都知道。
  前厅是这样热泪相认的一幕,而后房里,更躲了两个藏身起来,偷洒情泪的姊妹;贞观母亲和二姨,在晤见了长兄之后,悄悄自人堆里退出,各各找了房间避人。
  死生大限,此一时刻,她们亦宁可那人另置家室,另有妻儿!
  纵是这般,也还是人世长久不尽,即使两相忘于江湖,也是千山同此月,千江同此水啊!
  她二姨进了四妗的房去,贞观跟在房门小站一会,还是寻了阿嬷的内房,来找自己母亲。
  她母亲立于床沿,背对着门,脸面埋于双手里,极声而哭……
  贞观悄来到跟前,递给母亲一方手巾,竟是不能出言相慰,自己也只是流泪而已!
  人生何以有情?情字苦人,累人,是到了死生仍未休!
  她想起了苏武的诗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世人原都这样痴心哪!大舅是活着的!活着的就要找着旧路回来;父亲和二姨丈再不得生还,既是身尸成灰,也只有生生世世长记忆了。
  晚饭后,她外婆特意留她母、姨下来;伊生的五男三女,今日总算团圆、相聚;她当然理会得老人家心头的欢喜。
  贞观才走出外家大门,门口处即遇着大信;他真是知她心意的人,知道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退出身来。
  贞观看了他一眼,继续又走;人世间有多少真意思,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滋生出来。
  大信静静陪她走了一段路,街灯下,只见两人的影子倏长倏短的变化着。
  最后还是大信先开口:“你……好些了吗?中什我看见你流泪……真不知讲怎样的话适当——”
  贞观没回答,心想:中什那一幕,独有他是外人避开了……哪里知道人家还是看见!
  大信又说:“你的心情,我都知道,可是……看到你哭,心里总是——怪怪的!”
  贞观扬头道:“没有了啊!我不是已经好了?”
  大信笑道:“好,不说它了,其实我知道,看舅舅回来,你还是很高兴的!”
  贞观亦说:“是啊!我从出生起,一直不曾见过他,可是今天,我一踏入大厅,看到有个人坐在那里,我马上跟自己说:对啊!这人就是大舅了!大舅就是这个样啊!我还是见过他的!”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2) 
  大信咦了一声,问道:“那么——七夕那天我来,你在门口见着我,第一眼是不是也想:对了,这人是大信,大信就是这个样嘛!”
  贞观轻笑道:“这个问题——拒绝回答!”
  走着,走着,早走到家了;贞观因知道母亲,弟弟还在那边,这里家中无人,也就不便
请他进去坐,正要抬头说话,谁知大信提议道:“你要休息了吗?我们去海边看月,……如何?”
  “……”
  贞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原来——二人一路行来,大信又说:“同为男人,大舅种种的心情,我自认都能够了解,除了伦理、亲情和故土之外,我明白还有另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在历经多少险夷之后,仍然要找着路回来——”
  “你说呢?”
  “可是,一时我又说不出,说不清;而你,本身却是这力量其中的一股,你是一定知道的!”
  贞观言是:“我自是知道!因为这力量在我血脉里流;不止大舅和我,是上至外公、阿嬷,下至银城才出生廿天的婴儿,这一家一族,整个是一体的,是一个圆,它至坚至韧,什么也分它不开——”
  “……”
  “即使我死去的二姨丈和父亲,在我们的感觉里,他们仍是这圆的一周、一角,仍然同气同息!”
  “……”
  “像大舅,他是这圆之中,强行被剥走,拿开的一小块,尽管被移至他乡繁殖、再生;然而,若是不能再回到原先的圆里来,那么!”
  贞观话未说完,大信忽替她说下去道:“那么,它只是继续活命罢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快乐,不能快乐了……”
  “……”
  这种震慑,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贞观还是说不出话来,大信见她无言语,于是问道:“怎么就不说了?”
  因看他那样正经,贞观便笑起来;”还说什么?都被你说光了?”
  两人于是同声笑起;大信又说:“贞观,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不能像你说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