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一点零五分。
“大约在一刻钟前。不,半个小时,您等等……”我慢慢地顺着墙滑到地上。我虚弱不堪。
“我叫警察……”
“不要。”
“要叫!当然要叫!得叫警察来!”
“他们起码还得一个小时才能来。他们什么也不会找到。”我不需要警察和公众知道。现在不需要。“请您给我点喝的。”我说。
“白兰地行吗?”
“行。”
他走开,拿回来一只大腹杯,里面有大半杯白兰地。我喝了一口,恶心死了,再一口喝光,这下我终于觉得好些了。我又站了起来。
“您要我怎么样?”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问,“我叫达侬。阿兰·达侬。”
他望着我,但我没告诉他我的名字。我说:“我想跟莫尼埃小姐讲话。倪科尔·莫尼埃。”
“谁?”
“倪科尔·莫尼埃小姐。她住在这儿。”
“这儿住的是我。那女人叫什么?莫尼埃?从没听说过。”
“她一定是住在这儿。她的名片上是这么写的。楼号。楼层。房号612。她在等我。这儿不就是612吗?”
“不错。可这儿没人等您。”
“我的名片上有地址啊……”
“您给我看看。”
“我身上没名片了。那些打我的家伙把我的衣袋搜空了。”
“您听我讲……”
“不,真的。他们也拿走了我的名片。”
“您是外国人吗?德国人?”
“对。”
“她想干什么,这位……这位……”
“莫尼埃。”
“……这位莫尼埃要您干什么?”
“卖给我一点东西。”我说。
“什么?”
“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不清楚。”
他又重新怀疑地打量着我。
“您听我说,我不相信您,您也不相信我。我领您整个房子看一下。您看看,您能不能找到您的倪科尔·莫尼埃。”
他领我穿过整个房子。它很大,装潢得非常华贵,古代家具、地毯和织花壁毯。两间卧室。一间里面四壁和屋顶用镜子装饰着。顶镜可以通过一根绳子来调整。半张床乱糟糟的。他也领我看了两个厕所和两间厨房。
“哎,您看,这下您满意了吗?现在我又可以上床睡觉了吧?我必须准时离开。”
“可我不理解……”
“如果您没鬼,那就是那位夫人不对头。一个陷阱。毕竟他们在这里把您勒索洗劫了,是不是?”
“嗯。”
“在这座城市里您得小心。”
“您能给我叫辆出租车吗?”
“没问题。”他这么做了,“五分钟以后到。”他在放下听筒之后说。他把一扇大窗户的沉重窗帘打开。我们脚下是这座城市和海上的灯光。
“美不胜收的景致,对不对?住在这儿八年了,永远看不够。美丽的城市,但不是没有危险。您经历过了。”
“嗯。”
“钱,”达侬说,“您以为,如果将生活在这里的守财奴的财产加在一起,会有多少个亿?毫不奇怪,我们会有这种刑事犯罪。”他拿起一张报纸。我读到那是《潇洒马丁报》。
“您瞧,每天一栏。一整版。谁家昨夜被窃了,谁的车被偷了。谁受到了袭击。有多少只船上的发动机被偷了。每天都有这些栏目。尽管如此,它仍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我觉得,是天堂。不能再去别的什么地方生活。这您理解吗?”
“那当然,”我说,“当然。请您原谅这番打扰。我先下去等出租车。”
“随您的便。请您别生气……在这儿真的得小心。我家已经被盗过两次了。因此,我才得到了枪和持枪证。您有吗?”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从没拥有过一支武器。
“再来一杯白兰地吗?”
“不了。”我说,向门口走去。现在我又能勉强走了。我们再一次相互道歉。达侬固执地要坐电梯送我下去,我拒绝了。我独自坐电梯,出租车已经在等着了。
“‘庄严’酒店。”我坐到后座上说。
“行,阁下。”
当我们到达时,盛宴正进行到高潮。
我走向看门人,要我的房间钥匙。
“这要延续多久?”
“噢,到三四点钟,从来没人知道,卢卡斯先生。您现在想要您的保险箱的钥匙吗?”
“不,”我说,“您把它放在原地吧。”
“遵命,卢卡斯先生。”
在我坐车离开前,我将我几乎所有的钱、我的护照和所有其它的东西统统从袋子里取出,放进了保险箱。保险箱钥匙我交给了看门人,请他替我存在看门人的大保险箱里。如果您长期干这一行,您就会学到一些经验。如果您不学,那您很快就完蛋了。我给了看门人二十法郎,坐电梯去我的套房。我脱去衣服。我的身体已经变色了。明天看上去可就美了,我想,这时我想起来,现在已是早晨了。从卫生间出来,我走进卧室,拉开窗帘,躺上床去。我看到海上和艾斯特莱尔山脚的灯光。船灯有红的、绿的和蓝色的。
一支乐队的音乐从某个舞厅轻微地飘进来。我仰面躺着,回想倪科尔·莫尼埃在酒吧里玩的那朵红玫瑰。我在自称从没听说过倪科尔·莫尼埃的阿兰·达侬的房子里也看到了一朵红玫瑰。在那个有着许多镜子的卧室里,在一个角落里,半掩在一张小柜后面。但这也完全可能是另一朵红玫瑰。
五
18
翌日早晨天气很热。当我喝茶吸第一支烟时,空气在客厅的窗外回荡。我本想不吸烟,但是我现在太紧张太激动了。我打算至少别抽那么多。我定时服用医生给我开的药。我身上变得紫一块、青一块、黄一块,疼得厉害。我穿上我最轻便的西服,但是当我九点钟敲响昂热拉·黛尔菲娅的门时,我的衬衫已粘在身上,就像在汗水里洗过了澡似的。气候的变换和疼痛对我影响很大。我感到疲累、头晕、苍老。是的,非常老。
门开了。
“卢卡斯先生吗?”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年轻女子问。她跟我一样高,头发红得发亮,棕色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像丝绸一样,脸形狭长,有一张美丽的弯起的嘴。她只穿着短裤和一件浅绿色的胸衣,胸衣在乳房底下打了个结,没穿鞋。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身段,两腿修长。她的皮肤是深褐色。她笑着,笑时露出了实在很漂亮的皓齿。她的眼睛里留有一道伤心的阴影,即使在笑的时候。这伤心是我头一次见到昂热拉时率先触动我的东西。
“我不打搅您过久。”我说,走进一间小前厅,“我只有几个问题。”
“您可以问一个小时,卢卡斯先生。我对您讲过,我的客人十点才来画像。我的天,您全身湿透了!您快将您的上装脱掉。您解下领带吧!您在这里不能这样奔波,您会中暑的!”
“我带错了衣服。”我脱下上装解开领带时说。她将两者挂在架子上。
“您也脱掉您的鞋吧。”昂热拉·黛尔菲娅说。她语调平静,很实在,很自信。
我迟疑不决。
“您脱掉吧!”
我脱去鞋。
“咱们到平台上去。那顶上总有点风吹拂。”昂热拉说。她已经带头走了。我们经过一个书房,它的门敞开着。我看到画和植物。我跟在昂热拉身后,穿过一间大客厅。它布置得很现代派,色彩浅淡。一整堵墙,从地面到房顶,都被书遮着。我看到对面有一张橱,上面放着至少五十只各种材料做成的象,有各种各样的大小,很小的,很大的,鼻子一律上翘。我略作停留。我发现一只乌檀木的小象最漂亮,它胖乎乎的,让人感觉很滑稽。我想起我在杜塞尔多夫的家,但只是一闪念,因为昂热拉走得很快。我走时全身都疼。客厅里有一台大电视机。我们穿过暖房,这里的花盆里盛开着许多花,我看到了第二台电视机。昂热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还有第三台,在厨房里。我是个电视迷。尤其是新闻。我总是什么都听。中午电视,傍晚的电视,二十四小时节目,最早的新闻和最晚的新闻。几乎是全部。第一频道。第二频道。还有蒙特卡洛台。如果播放新闻时我必须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我就可以继续收听。”她笑了,“书房里还有第四台电视机。疯了,是不是?”
“有一点儿。”我说,“也许是。”
我们走到室外的平台上,我吸气。这平台环绕着显然非常大的套房的两侧,肯定有这房子的三分之二大。我此生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平台,还从没在一座平台上看到过这么多的花儿,它们受到了精心护理。这个平台布置得也像个客厅。有躺椅、桌子和藤椅,一张巨大的太阳遮篷下有一个角落可以就坐,还有架好莱坞秋千。平台的地面是用蓝色和白色的地砖铺成的。这套房在最顶层。没人看得见这个平台里面。但一侧还是钉有一堵高高的木护板,是由相互交叉的、漆成白色的木条拼成的。几乎看不见木头,因为木条上爬满了常春藤、白花绿叶的茉莉花和九重葛。这种有刺的攀缘植物长着非常好看的椭圆形叶子,它的花有各种红色、紫色和橙色的色调。这些植物植根在长长的盒子里,在木护板的脚下。再就是鼓腹形的大陶罐,我相信,人们叫它们阿里巴巴罐。里面长着紫色的矮牵牛和大量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天竺葵。这些阿里巴巴罐一侧有孔,像小袋子似的。孔里面长出色彩千差万别的小玫瑰。昂热拉又察觉了我的目光。
“这种小玫瑰叫做‘惊玫’。”她说,“您知道,我也迷恋花。”
“跟我一样。”我说,细看长着红色和橙色唐菖薄的大花瓶。它们放在桌子上。春白菊或白或黄地开在陶制容器里,小云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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