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撇清,你已在那里频频吐舌,老祝猜测之词只怕是‘老道士放屁’”。文宾道:“这话怎
么讲?”徵明道:“叫做‘句句真言’”。沈达卿道:“文宾兄,你可知道枝山兄要回去
么?”文宾愕然道:“老祝因何回去?难道小弟得罪了你?所以匆匆便回。”枝山道:“老
实向你说,小唐的踪迹我们已知晓了。回去以后,好在陆昭容面前说的嘴响。他若不在我面
前陪罪服礼,我永不告诉他小唐的藏身所在。”
文宾喜道:“子畏兄有了消息,这是天大的喜事。他的藏身所在,你们怎样知晓的?”
枝山道:“这是达卿兄告诉我的。”文宾道:“可是那个唱歌人觅到了么?”枝山道:“觅
到了唱歌人,便知下落。但是消息须得秘密,只怕先被陆昭容知晓了便不见我们的功劳。”
文宾道:“你又过虑了,我住在杭州,唐家大嫂住在苏州,你在这里告诉我,大嫂那边怎会
知晓?”枝山道:“那么你凑过头来。”当下枝山便把这个消息得之达卿,达卿得之跳船头
的米田共,唐寅怎样的扁舟追美,一路唱着秋香的情歌,直到东亭镇华相国府的码头方才泊
岸,细细述了一遍。说完以后,又叮嘱着文宾,须得牢守秘密,休在外面张扬。文宾听罢,
拍手笑道:“老祝老祝,今天也上了周二公子的当,我得了这消息,马上便要打发家奴赶往
苏州桃花坞唐家大嫂面前报信。你想奇货可居,不给大嫂知晓,万万不能,万万不能!”说
时,擦鼻尖,自鸣得意。枝山笑道:“你尽可以去冒功,但是我也可着以在昭容面前告你一
状。”文宾道:“告我什么?”枝山道:“告你做诗骂他,把他唤做母大虫,你这稿诗我还
在夹袋之中。”文宾笑道:“报信是我的功,讥讽是我的过,功过相抵,还是功大过小,凭
你去告发罢。”枝山道:“非但告你一状,还得把那许大上楼怎么长、怎么短……”话没说
完,吓的文宾直站的站了起来道:“枝山老友,恕我冒昧。前言戏之耳,子畏兄的行踪我决
计守口如瓶。”文徵明、沈达卿都不知道内幕情形,便问枝山:“什么叫做许大上楼?”枝
山笑问文宾道:“可要告诉他们知晓?”文宾又是连连作揖道:“祝老先生,祝老前辈,成
全了小弟罢。”枝山道:“二三知己面前谈谈说说是不妨碍的。”文宾深深的又是几揖道:
“多一人知晓,不如少一人知晓。看着小弟面上,请做缄口的金人则个。”枝山道:“放心
罢,我也是前言戏之耳。”于是文宾方才含笑坐下。文沈二人弄得莫名其妙,眼见文宾这般
惶急情形,便不好细问根由。枝山道:“老二,你不出来,我也要到新房里来找你。须知我
在杭州专为避着你诗中所说的这只母大虫而来。至于我的心中,恨不得早早归去。小唐的消
息已有了,我逗留在这里‘归心如箭已离弦’。今天不及动身,明天须得告别。方才我们商
量的便是这桩事。”文宾沈吟了片晌道:“小弟心中意欲屈留你数天,现在有这特别情形,
碍难勉强挽留,但是明天动身太嫌局促,只为明天是三朝庙见,须请大媒。这是杭州风俗中
的隆重礼节,无论如何,你明天万万不能动身。
过了明天,我便雇着船儿送你回府。衡山、达卿二兄是难得到杭州的,要请宽住数天,
留作平原十日之饮。”文沈二人都说:“家有要事,急于回去,和枝山兄同船去罢。”
枝山道:“你也不必挽留他们,还是让着我们三人同舟回去的好。到了嘉兴,还得在达
卿府上耽搁一宵。衡山呢,他已便宜了许多,我这番也得要他出一些力了。”文宾道:“怎
么出力?”枝山道:“我们唐、祝、文、周一般都是好友,为什么小唐走了,要我背乡离井,
独去寻访?他却躲在家中,享那左拥右抱之乐?我们回到苏州,假使陆昭容自知理屈,向我
陪罪,并且央托我老祝寻他丈夫回来,我便要拉着小文同去寻访,也教他在朋友分上出一些
力。”
文宾点头道:“这是分所当然的。”枝山大笑道:“既知分所当然,你也陪着我们同去,
过了三朝便即动身罢。”文宾低着头儿,做不得声。枝山道:“你方才不是说朋友之交胜如
胶漆么?”徵明见文宾面有难色,便道:“老祝,你不要强人所难了。去年你动身时,为着
我正在新婚,不曾拉着我同行。要是你今拉着文宾兄同行,教他辜负香衾访小唐,这不是厚
于文而薄于周么?”说罢,大家都哈哈一笑。枝山道:“还有祝僮的亲事怎样办法?”文宾
道:“我已向家嫂面前说过,在这一二月以内择个吉期,把锦葵嫁与祝僮。只为锦葵是从小
服事家嫂的,现在把他遣嫁,不能草草不工,枝山兄既然急于回去,不能久留,将来择定了
吉期,教祝僮自到杭州来就亲,你道可好?”枝山点头道:“很好很好,一切都已讲妥了,
明日便是三朝,我们扰了你的盛筵。到了后日,一定要回去的。你要雇船,须得雇一只宽大
的船。船上须有平头正脸善于烹调的船娘,还得掇下一瓮陈年花雕,以便我们在舱中小酌,
解除寂寞。”
文宾道:“一一遵命便是了。”枝山道:“洞房春暖,片刻千金,你到里面去伴新娘子
罢。我们这里有伴,不用你相陪了。”文宾听了,宛比皇恩大赦,离座一揖,道了一声“再
会”,转身便走。初出紫藤书屋还装作步履从容,一进了备弄,脚下便好像开快车似的,恨
不得一步便跨入洞房,和王小姐鹣鹣鲽鲽,永不分离。
过了一天,来日便是三朝。杭俗结婚三朝,自有一番举动,这是庙见之朝,新郎穿了袍
服,纱帽上插着金花;新娘带了凤冠,叫做珠翠大满头,有龙凤钗、燕子钗等前后插串,穿
着玄领霞帔,束着朝裙。午刻祭祀祖先,文宾和秀英先拜家堂,次参灶神。参灶时,新娘须
换绿袄、绿鞋,参毕仍换原服,再参家庙,申刻见礼,华堂上并列两张大椅,空着一张是周
礼部坐的,其他一张是周老太太坐的,新夫妇依次见礼。拜了尊嫜,又和众人见礼,好不热
闹,祝枝山、徐子建以及许多陪宾,都是开怀欢饮,足足的闹了一天。待到来日,祝、文、
沈三人。都和文宾作别,急于下船。这张大号船儿何等宽敞,枝山赚了柯仪,又博得许多礼
物,简直满载而归。不但周王两家备着丰盛土仪,一起起扛入船中,便是一钱如命的徐子建,
感激着枝山请他做了现成媒人,赚了大大的一笔柯仪,听得枝山动身,不但亲自送行,而且
还送了四色礼物,这是著名的四杭。何谓四杭?叫做杭扇、杭线、杭粉、杭剪,十六世纪时
代,吸烟的风气还没有盛行,到了前清,四杭以外还多着一种杭烟,叫做五杭。文宾道:
“老祝荣行,本待送你一程,为着今天是回乡之期,不克如愿。”原来杭俗接取婿女双归叫
做接回郎。今天王兵部府中又有一番盛筵饷客,枝山归心如箭,便不及去叨扰了。但向子建
说道:“老兄一人去受用罢。”枝山正待下船,回头不见了祝僮,不禁诧异起来。正是:
暗逗春愁堤畔柳,怕撩客绪路边花。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六十五回
苔滑高峰娄妃谏主
花栽吴苑崔女离乡
祝枝山回头不见了祝僮,众人四处找寻都不见祝僮形影,个个失声道怪,说:“方才还
见他在这里,怎么一霎眼便不见了?”枝山道:“不用奇怪,我们到了船上他自会赶来。到
了那时,你们看他的眼圈,管教是淡淡的罩着一层胭脂。”疑信参半,便送着祝文沈三人下
船。都在舱中坐定,赠几句临别之言。祝僮果然气嘘嘘的赶来,口称:“大爷下船了么?奴
才解手回来,已不见了大爷,所以一路赶来。”
说时,早已下了大船,进舱伺候。他一进舱,众人忍俊不禁的笑将起来。原来祝僮的眼
圈上果然红喷喷的起着一层薄晕。弄得祝僮不好意思起来,向着众人呆看。徐子建笑道:
“管家的眼圈上谁给你搽着的胭脂?”祝僮红着脸,只说:“恰才一阵风来,眼睛里着了灰
沙,揉了一会子,把眼皮都揉的红了。”文宾笑道:“你的主人竟是未卜先知,方才找不到
你,我们都说奇怪。你主人袖里阴阳竟算出你自会赶来,而且说你红着眼皮。可见灰沙入眼,
你主人也会未卜先知。似这般的料事如神,你的主人可以坐得中军帐,做得诸葛亮了。”祝
僮低着头不敢做声,子建道:“‘送君千里终须别。’”小弟要失陪了,恭祝枝山、达卿、
衡山三公一路顺风。”说罢拱手上岸。枝山向文宾说道:“你也回府去罢。少停,兵部府中
便要排着仪从来接回郎。”文宾道:“既这么说,我也要上岸了。好在暂时小别,待到清明
左右,我和内人回到苏州上新坟,再图良晤。”说时,从怀中取出一副赤金打就的“长命富
贵”四字,连同黄金小印、碧玉帽器、赤金项练锁片等件,授给枝山说:“这是奉着母命送
给令郎的。”枝山起立谢道:“长者赐,不敢辞。请你在尊堂面前叱名道谢。”文宾又一一
和徵明、达卿握别,方才上岸而去。舟人正待解缆,忽听得岸上有人喊道:“且慢开舟,我
张小二老送行了。祝大爷在那里?”枝山藏好了帽器等件,推窗看时,果然是木匠张小二,
挑着一担东西,急匆匆的跑来。枝山忙教舟人暂缓解缆,自己却到船头相迎。
张小二跑到岸边,歇着担儿,气吁吁的说道:“祝大爷,你的船还没有开,亏得小二紧
跑了几步。这一些东西算不得礼物,是奉着老娘之命送与祝大爷的。”便把挑来的东西送上
船头。一甏绍兴酒、两只金华腿、四瓶茶叶、八盒茶食。
枝山摇头道:“我不好受你这许多礼物。你是个做手艺的人,得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