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周四才子老夫已认识了两人,除却周文 宾远在杭州无缘相见,老夫满意要和唐解
元会会面,即使唐解元‘高尚其事,不 事王侯,’老夫也得亲自去访他 。可借,可惜,老
夫来迟了数天,他已失踪了 。 ” 祝枝山道:“老太师,讲起了唐子畏,真是害人不浅,
他一走后家中便闹起饥荒 来了 。”华太师奇怪道:“听说子畏的家况还好,怎么数天失踪
家中便闹饥荒? ” 枝山笑道:“他们家里不是闹的米荒,却是闹的人荒 。他们一夫八妇,
虽然阴盛 阳衰,但是子畏的内媚工夫甚么人都比不上 。他以一身周旋于八美人之间,居然
八面俱到 。这八位美人虽然不能饱足他们的情欲,但还不至于闹饥荒 。这真叫做‘八口之
家,可以无饥矣?”这句话引得大家都笑,华太师毕竟名位俱高,忍住 不笑,微微的摇着
头道:“枝山,你引的《孟子》却作这般解释,未免’侮圣人 之言‘了 。”枝山笑道;
“这有什么妨碍呢?’男女构精,万物化主,‘不是圣 人之言么?’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
焉,‘不是圣人之言么?”杜颂尧道:“算了 , 算了,你不用掉书袋了,这几天唐兴、唐
寿可曾到府上来索人?”枝山道:“这 几天来,两个小厮川流不息的来索人,祝姓的门限
几乎被他们踏破了 。我被他们 闹的头昏眼暗,只得吩咐家僮回报他们,主人不在家,以便
耳根清净 。谁料大娘 娘陆昭容派着丫环来见内人,定要探听于畏的藏身所在。”又向华太
师说道:“ 老太师,你想唐寅的女人惫赖不惫赖?子畏走了,闹人荒竟闹到我们家里来了 。
晚生虽和唐寅要好,但是没有和唐寅合穿着裤儿,他走到那里去我怎么会知道呢 ? 叵耐陆
昭容蛮不讲理,他遣丫环向我内人絮聒。以为子畏的行藏晚生一定知道的 , 也许晚生有意
把子畏藏匿了,和他们开玩笑 。内人身怀六甲,禁不起这许多缠绕 。 但是没法禁止他们
不来,唉!子畏害人,真个受累无穷!”李一桂和枝山说惯 笑话,便道:“枝山,你号称
智囊,也有受窘的日子么?”杜颂尧是忠厚长者, 只为曾受枝山的窘迫,趁这机会也来说
几句讥刺话道:“枝山,我看你还是紧闭 洞府,不要理他……”这洞府的“洞”字分明犯
着枝山的忌讳,但是枝山仅装不 知 。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老太师,你想可笑不可笑,
唐子畏昂藏七尺之躯, 晚生把他藏在那里?除非把他藏在画箱里面 。但是闷死了又要吃人
命官司 。”才 说到这里,台子底下的照会来了,枝山和一桂是相对坐的,和颂尧是斜签坐
的, 不期然而然的台下伸来两只鞋脚,一桂的脚踢着枝山的右脚尖,颂尧的脚踢着枝 山的
左脚尖,只为他是近视限,向他牵嘴示意便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没奈 何只得在台下
投递照会,报告足下知晓 。须至照会者,华太师怎知其中道理?笑 道:“枝山专会说趣话,
你把他藏在画箱里做甚?”枝山拍手道:“唐寅虽然生 得俊俏,我又没有女儿我又不想他
做女婿,我要把他藏在画箱里做甚?”台下又 是接二连三的投递照会 。枝山以为吓得他们
够了,便也不为已甚,和华鸿山谈到 另一问题上去了 。李一桂、杜颂尧二人抹一抹额上的
汗点,方才安心饮酒。原来 华太师只知道杜颂尧新把女儿许配文徵明,却不知道内幕有这
一出换空箱的趣剧 。 枝山含讥带讽,华太师以为说些寻常俏皮话,并不放在心上 。席散
以后,华鸿 山急于回去,东亭镇上早已派了两号大船前来迎接 。一号是接取大师爷回府的,
船中自有几名仆役伺候;一号是接取大娘娘回家的,船中也有几名老妈子伺候 。 只为公公
和媳妇分别嫌疑,虽然同路回去,却不能同船居住 。内堂姨太太、月芳 二小姐约着许三小
姐、许四小姐也替雪芳饯行。雪芳知道妹妹已许配了文徵明, 而且最短时间便须成婚,心
中又喜又悲,喜的喜妹妹得嫁才子,珠联壁合,可谓 美满姻缘;悲的悲自己嫁了个痴婿,
“巧妻常伴拙夫眠”不知伴到何时才休!想 到这里,总觉得闷闷不乐 。不识相的姨太太依
然百般献媚:姑奶奶怎样福分大, 姑少爷是宰相儿郎,将来一定也是一位贤相,雪芳肚里
气闷,怎说是贤相?只怕 是一条腌鳌罢了 。苏州人打话:“三文钱买条咸臭鳌,越看越不
是” 。许三小姐 道:“华姊夫为什么不到苏州来拜寿?”雪芳藏着难言之隐,不好说踱头
见不得 人,一见了人便闹笑话,只好默然不语 。姨太太代答道:“这位姑少爷在相府中
用功勤读,怎肯抛荒了书本来到这里?”许四小姐道:“文姊夫是苏州才子,华 姊夫是不
是无锡才子?”
姨太太道:“怎说不是才子?他是赫赫有名的无锡才子咧?”雪芳听了好生气闷,他想:
“自己夫婿不是有名的才子,却是有名的馋嘴 。若不是有名馋嘴, 八月中秋夜也不会去吃
奴才的东西。吃的撑腰塞肚,大吐不休,”许三小姐道: “文姊夫是苏州解元,华姊夫不
是会元,定是状元 。”
姨太大道:“要是姑少爷早下乡场,稳稳高中了解元,不过太师爷不放他早 下乡场,
一定要等他有了状元之才才去下场 。那么今年中解元,明年中会元、状 元,稳稳可以三元
及第 。”雪芳听了又好生气闷,想到自己夫婿,休说三元及第 , 考个秀才都不行。姨娘
说的话他算替我挣面子 。我听了比骂我、打我还得难受 。 想到这里,不禁发动了旧疾,
一阵胸头烦闷,口中“唷唷”作声 。姨太太知道雪 芳有肝胃气病的,忙把他扶到杨妃榻上
替他揉了一会胸,又怕他筋骨不舒服,便 捏着两个空心拳头,咭咭聒聒在他背上的了一下,
又执着他的纤手,拉动他的指 头儿,拉的骨节作响;又捏了捏他的黄板筋 。雪芳不禁“噗
嗤”的笑将出来,姨 太太捞了一把额上的汗,洒向地上道:“好了好了,好姑奶奶,我的
胆子几乎被 你吓破了 。亏得我疗治的快,你的气色便立时复原了……”其实雪芳并没有什
么 大毛病,只不过胸头烦闷罢了 。姨太太替他捶背、拉指头、捏黄板筋,他便想到 那夜
和月妹妹联床谈话 。月妹妹说起姨娘惯替爹爹捏黄板筋,不愧是整容匠的女 儿,现在姨娘
真个演这拿手好戏 。想起前言,不禁“噗嗤”一笑,只这一阵笑风 吹散了胸中烦闷之云,
姨太太重又捧着他入席,便拣些闲话谈谈,再不敢提起什 么姑少爷长姑少爷短 。内堂席散,
船上人已来催促下船 。杜颂尧、李一桂、祝枝 山恭送华太师入船,姨太太、月芳二小姐、
许三小姐、许四小姐恭送雪芳下船 。 这一番送别情形不须细表。看官记取 。杜翰林八月
二十四日做寿,祝枝山八月二 十五日上门说合,华太师和大娘娘八月二十六日下船,待到
八月二十七日才到东 亭镇,舍舟登岸,坐着轿儿回归相府 。话分先后,书却平行 。
且说唐伯虎自从八月十三日进了相府 。除却在紫微堂上见过一回秋香,忽忽半月不曾
再见 。原来秋香已猜透了痴生的来意,他为着我投靠相府屈作书童,他 一定不怀着好意 。
但是潭潭相府不比三瓦两会的人家容易见面,秋香既存着戒心 , 轻易不敢向书房左近走动,
所以半月之久唐寅竟无缘和秋香两度相逢 。秋香没有 会面,石榴却很容易相见 。他自从
八月中秋赠给唐寅宫饼以后 。到了八月十九日 石榴生日,向例只请姊妹们吃面,他为着自
己生日便是华安兄弟生日,倒累他破 费了许多钱,相府中当差的弟兄每人都有一碗面吃 。
大家吃了他的面都说:“石 榴妹子,谢谢你长寿面 。”石榴道:“不要谢我,去谢华安兄
弟 。这是他的长寿 面啊!只为他的生日便是我的生日 。”众人听了都羡慕华安的人缘好,
不费分文 , 有人替他下长寿面 。过了一天,唐寅到大厨房去取热水,石榴开著小厨房的
六角窗,手支香腮专在那里盼望情郎 。一见了唐寅便把一大包的寿桃、寿糕送给唐寅 ,
说:“是昨天齐星官所用的,特地送给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辰的好兄弟 。你每 天当点心
吃,取个好口彩,管教你长生不老,到老成双 。”唐寅心里不愿意,面 子上只好含笑接受,
称谢不迭 。这一大包寿桃、寿糕他对皮都没有拆,连同中秋 节所赠的宫饼,一古脑儿都赠
给门口这个叫来表叔王俊受用 。王俊欢喜不迭,以 为:“这表侄虽假,情义却真,不枉我
把他汲引入府 。这少年真有良心啊!”且 说单恋的女子石榴,每天到了小厨房,不忙着斋
饪,只忙着在六角窗边等候情郎 。 有时唐寅来迟了一些,他便唱着“一等也不来,二等也
不来”的侉侉调 。比及 瞧见了情郎,总唤:“华安兄弟,到小厨房中去坐坐!”拉着一条
广漆长凳双双 的坐着,有的没的总得谈了许多话才放他走 。唐寅暗地里叫苦连天,似这般
的纠 缠不休如何了局?又不能绝迹不向厨房中行走 。到了厨房又没法躲过石榴的眼 。 且
说太夫人赏识石榴不下四香,为着他的烹任工夫无出其右,苏州人打话 。叫做 “额角上放
着扁担”,不愧“头挑”二字 。只是这几天来石榴手煮的羹汤大为减 色,不是淡而无味,
定是咸的炙嘴 。太夫人向二娘娘说道:“这几天小厨房中弄 的菜肴反而不如大厨房,石榴
的烹任本领却到那里去了?”二娘娘道“婆婆,媳 妇也在那里奇怪 。自从中秋以后,小厨
房中的菜肴一天不如一天了,四香中的春 香有些忍俊不禁 。”便遣:“太夫人你要石榴烧
出以前的好菜再也休想,他的心 已不在铲刀上了 。”太夫人忙问何故 。正是:
窗前盼望情何切,厨下羹汤味失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