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泪说道:”丫环和他亲亲热热,止不过是照顾同乡人,并没有什么邪心,也不敢引他到歪
路上去 。“春夏冬三香听到这里,都在旁边披嘴 。太夫人道:”没有邪心更好,你以后要
留心着,年青的男女总要避些瓜田李下之嫌,万万不可过于亲热,讨人家说话 。石榴,你
须知道,‘人大心大’,你的年龄比他大了许多,甚么事都知晓,你以后再不要说这些肉麻
话儿 。他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除却吟诗作对,旁的心窍儿都没有开通 。太师爷尝识他
便赏识在这分上 。 “
二娘娘听了觉得—阵肉麻,他想:“石榴说肉麻话我没有听得,婆婆说肉麻话我都历历
在耳 。表兄是个偷香圣手,窃玉惯家,家里拥着八美,一切艳福都被他享受够了,还要说
他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心窍儿没有开通 。端的肉麻煞人?” 他一壁想一壁看那四香的面色
。春夏冬三香都在点头,大概赞成太夫人的话。惟有秋香别转了头,又在那里被嘴 。二娘
娘肚里明白,秋香和他同样的不中听,觉得句句说话都是肉麻煞人 。……蓦的中门上传进
消息,说太师爷和大娘娘的官舫都进了港,离水墙门不远了 。于是一干人等都忙着去迎接
太师爷,迎接大娘娘,这一场吃醋官司不了而了……中门上得了消息,当然各处都得了消息,
就中单讲金粟山房中的两个踱头知道华鸿山回来了,都心头别的一跳 。二刁道:“老冲,
我们过了好几天的有趣日子,老生活回来了又要收钵(骨)头了 。”大踱道:“阿阿二,
还还好,一面收骨头 。一面松松腿 。”二刁道:“老冲,你真叫做一则以细(喜),一则
以忌(惧)了 。听得老生活回来收钵头,你便一则以忌;听得嫂嫂从娘家回来,今夜便可
松腿,你便一则以细了 。”大踱念着自己得意的诗句,改换着一个字道:“妻皮许我钻啊,
妻妻皮……钻啊 。”唐寅听了怎不发笑? 便催着两位公子快去迎接太师爷,大踱一壁走一
壁念着:“钻啊,钻啊,”二刁打着口头锣鼓,“侧柏隆冬祥”的一路城将出去 。这时候 。
华鸿山才进墙门,许多家奴雁行般的站立两旁迎接主人 。两位公子上前见过了父亲,二刁
乖巧一些,“早已停止了口头锣鼓 。大踱念的得意之句,一唱三叹,尚有余音,依旧是:”
钻钻啊,钻钻啊,“钻个不休 。华太师嗔怪道:”大郎钻什么?“大踱目瞪口呆,无言回
答 。唐寅便替他解围,屈着一膝禀告道:”大公子在书房中读《论语》,研究这‘钻之弥
坚’一句书,正自得神 。听得太师爷回来,大公子的心还放在这一句书上 。所以,钻啊钻
啊‘,钻个不绝 。“华太师听了,反嗔作喜道:”大郎,你合该在’钻之弥坚‘上用些功
夫了,我告诉你听,你的二姨已许配了文徵明,不日便要出嫁了 。他是个江南才子,文学
和唐寅差不多 。立品却高于唐寅几倍,你和他做了连襟,一朝见面你这般不学无术岂不要
被他笑死?“华太师一壁说一壁靴声桑桑,径到里面去了 。家丁们接过太师爷,又接大娘
娘,一番忙碌,无须细表。
单说唐寅回到书房,心头异常沉闷,文徵明和杜二小姐说亲不成,他是知晓的 。天平
山乔扮家童,为着躲避王少傅的眼光 。文徵明中途遇雨 。连遭倾跌,他也是知晓的 。后
来他还取笑着小文,笑的他偷学伯虎,变做画虎不成反类狗 。小文当时只有承认自己的偷
看本领不佳,别无话说,现在听得这婚姻已成就了,多分小文另换了方法,和杜二小姐早已
面订终身,才能够舫因缘成就,不日结婚 。小文的偷香本领真不弱啊,试想:“杜二小姐
深闺丽质,小文竟有本领和小姐会面。我枉在相府中住了十余天,竟不能够和一个婢女会面。
太没用了?这几天来 ,我觉得索然乏昧。打算着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现在知道小文的婚姻
已告成功,我益发回去不得,要是回去,内无以对陆昭容,外无以对文徵明 。我只有磨细
着肚肠,在这里守候罢了 。”列位看官,只为文徵明的因缘成就,益发坚固了唐寅守候的
心 。“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他以为总有一天和秋香见面相逢,悄悄的向他乞婚,
得了他的千金一诺,那么“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见了陆阳容说得嘴响,见了文徵明
也不会示弱于他了……忽忽光阴,又是三五天,金桂都谢丛菊将开,早又是凉秋九月了 。
唐寅虽说见不得秋香,但是小厨房中的石榴却不来和他纠缠,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 。大踱、
二刁虽然照常上书房,但都是愁容满面,短叹长吁 。大踱道:”不不好了,我我们的,快
快活日子……完了 。“二刁道:”老冲,我想世界上生病的人不计其数,疾病身亡的也其
(是)不计其数,为什么人家的病都会死,他的病不会死?他竟好了 。“大踱道:”阎阎
罗王,太太不行,这这般惹惹厌人活活在世做……么?“二刁道:”老冲,我不要怪阎罗,
怪他’救了田鸡饿了蛇‘他其(是)活了,我和你却死了 。“唐寅便问二位公子说的是谁,
二刁道:”天打病好了,有信给老生活,在这几天内他要教希(书)了 。“大踱道:”
生……要来了,生……来,我们的晦气星,要钻钻钻,钻了半晌钻不出来 。“二刁笑道:”
老冲,又要钻了,可其(是)晦气星要钻到妻皮里面去 。“大踱道;”放放屁,我说晦气
星要钻钻钻钻屁眼里去。“唐寅听了便耽着心事,他和这两个踱头做伴,简直把他们玩诸股
掌之上,一切言语行动都没有拘束 。如今来了这位西席先生,听说又是个迂夫子,规行矩
步,动不动便是’诗云‘’子曰‘,我和他相聚在一处又须服侍他,这便磨弄煞人咧?”转
念一想:“也许这位先生和我有缘,但看他对于我这几篇解元文章浓圈密点,佩服的五体投
地,他既欣赏我的笔墨,他的性情大概也和我相近的罢 。”想到这里,心头又放宽了不少,
在这当儿,远远听得一声痰嗽,大踱、二刁都慌了手脚,大踱道:不不好,生来了 。“二
刁道:”说着曹操,曹操就到 。说着天打,天打就来 。老冲,和你迎接去 。’侧柏隆冬
详‘ 。“大踱道;”钻钻啊,钻钻啊?“二刁道:”老冲,钻什么?你的妻皮已钻过了?
“大踱道:”钻钻啊,晦晦气星,钻钻钻钻眼里去 。“两个呆公子出外迎师,照例做书僮
的便该跟随在后面,待到两公子见过了师长,便即上前跪接师爷 。但是唐伯虎自惜身分,
自己是个名解元,先生是个迂秀才,解元拜秀才太不成话了!况且先生又是个崇拜解元文章
的人,第八回书中,唐寅翻着先生的抄本文章,他把自己的抡元文章都抄在里面,还加着几
行评语,说什么”假令得见此人,余虽为之执鞭,所欣慕焉 。“要是今天出去跪接师爷,
那么秀才没有替解元执鞭,解元反而要向秀才磕头,断断没有此理!好在书房划分内外两间,
他便躲入内书房,在门缝里偷窥动静,再作计较。他才把身子藏好,但听得一阵步履声,两
个呆公子早已随着王本立老夫子走人书房 。唐寅在门缝中瞧了一眼摇摇头儿,觉得这位先
生面貌陈腐,衣巾质朴 。还加着鹅行鸭步,酸气可掬 。料想:”不是个漂亮朋友,我和他
住在一房,却是苦了我也 。“正是:
绝顶聪明偏作仆,可憎面目竟称师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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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二十四回
重科名门墙粘捷报
闹意见书馆记深仇
这位太仓老夫子王本立先生,别字道生,和华鸿山幼年同学,感情很好 。当时家塾里
面,所有同学少年,差不多在十人以外,若论好学不倦只有本立和鸿山两人。所以全塾学生
的功课也只有本立和鸿山两人工力悉敌 。塾师道:“王华两生可称一时瑜亮,将来都是国
家大器 。生徒们须得看做榜样才是好呢?”本立在十二岁上早考取了一名秀才,幼童入学,
唤起才名 。其时华鸿山年龄稍长,还是一个童生,家塾先生的眼光随着科举上下便道:
“王华二生一般都是可畏后生 。不过稍有区别,王本立是龙华鸿山是虎,一旦风云际会,
预料本立的功名还在鸿山之上咧!”自经塾师品评以后王龙、华虎传播四方 。但是过了两
年,鸿山也考中了头名秀才唤做泮元 。王本立依旧是一个秀才,并无寸进 。科举时代的人
物,考得功名一定要遣发报子,到师友亲族人家鸣锣报喜 。那时一棒锣声敲到先生的家塾
门外,墙上高贴着朱红报单,有“贵府受业门人华鸿山,考取锡庠第一名泮元”字样 。这
报单便贴在王本立的旧报单旁边,相映之下,王本立的报单已黯黯地不生光彩了 。自有生
徒们向塾师询问道:“华虎的本领并不弱于王龙,先生,你道如何?”塾师点头道:“王本
立是龙华鸿山也是龙明年乡场这两条龙总须破壁而去 。”待到来年乡试,华鸿山中式举人,
王本立依旧是个秀才 。那时一棒锣声又敲到先生的家塾门外,墙上高贴着鹅黄报单,有
“贵府受业门人华鸿山中式南直隶乡试第三十六名举人”字样,这报单便贴在去年的泮元报
单旁边,那泮元报单兀自颜色鲜明 。不比王本立的报单已破碎的和枯叶一般了 。又有生徒
们向塾师询问道:“华龙的本领端的胜过了王龙,先生,你道如何?”先生点头道:“华鸿
山是一条龙,王本立只是一只虎 。一般都有风云际会的希望,不过王虎比着华龙略差一些
儿罢了 。”
又到了来年,华鸿山连捷进士,钦点翰英 。王本立依旧是一个秀才,那时一捧锣声。
又敲到先生家塾门外,墙上高贴着泥金报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