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就是了。”
我们的采访就在刘艳的小店里进行——她要照顾生意。她的女儿和年轻的小
保姆也在店里,孩子玩儿着一个比她整个人要大很多的塑料充气唐老鸭,像拍大
皮球一样“啪啪”地拍着,一边拍一边看着我们笑,一双黑高的眼眸里还没有一
丝对世事的了解。她还不会说什么话,只会模糊不清地叫“妈妈”。刘艳把她抱
起来,温柔地说:“比比,叫妈妈。”孩子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响亮地叫了一
声:“妈——妈!”刘艳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好乖比比!”把孩子交给保姆,
刘艳拉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她还太小,,刚会叫人。我的朋友又多,她从小
见人见惯了,看见女的就叫妈妈,看见男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叫爸爸。”
孩子被保姆领着继续拍打她的大个子唐老鸭嘴里咕咕哝哝着一些没人能听懂
的“话”。刘艳的眼光追随着孩子,招呼保姆:“别让她靠货子太近,倒了,砸
着她,。”然后,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从试衣间里拿出一个装咖啡用的大玻
璃瓶子:“我给你沏一杯茶吧?没杯子,这个将就了,行吗?”我说怎么都好。
她笑了:“茶是不错的,一个朋友专门从安身给我带回来的。她老公是安微人,
前几天,她去安徽见公婆去了。”
一大瓶子茶水冒着热气放在收博士学位台上艳拉过来一只老式的樟木箱子。
盘着腿坐在上面:“你看我多软,练瑜伽功就是有这个好处。我生完了孩子,一
直练瑜伽,你也可以试试,身材会越练好。夜班看见我都说,可不像一个两岁孩
子的妈。咱们怎么说?听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孩子跑过来,像是不能稳住自己,一下子趴在我腿上。
我赶紧扶她。她抑起小脸,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妈妈妈妈妈妈”一连叫了好几
声。我们都被孩子逗笑了。刘艳歪着身子,从乡着凤凰的宽腿丝绸棉裤口袋里掏
出一张50元的钞标递给保姆:“小奇,带比比去肯德基吃土豆呢,玩儿一会儿再
回来。给她戴上帽子。”保姆接过钱,抱起孩子离开了。刘艳一直目送她们出了
店门。
“咱们聊咱们斤 。你也是老朋友了。说起来真不够意思,出了那么多书不
说送给我一本,我都是自己买来看的。
所以,风差不多知道你采访的套路。我也随便说,你随便听。反正今天还没
过完节呢,不会有什么客人。说着话, 挺直了身子,这个姿势让她的腰显得更
加纤细、胸部 也更加高耸——她真的很年轻,这么她的身材不输给那此刚铡开
始成熟的小姑娘。
我这人其实很爱交朋友,只是不敢高攀。而且,越是那咱觉得自己怎么着了、
动不动自我感觉特良好的人,我还越不为然。人啊,你知道吗?越自然就越容易
让人喜欢,甭管是干什么的 ,越装孙子就越让人讨厌。
我是开店的,每天什么人都能见到,。有些女人特假正经,看见我有个孩子,
尤其又是住这附近、知道我点儿什么的人,连眼神儿里都是轻蔑。买我的衣服,
跟施舍给我似的。那种时候,我也不说什么。我做的是买卖,东西好,你买、我
卖,看看不喜欢就走人风也不损失什么。其他的话,我一概不说。你好是你带着
;我不好,是我自己背着,。这叫什么?人各有志,是吧?我以常也闹不明白,
人都是各活各的,别人碍着你什么事儿了?非要往别人的日子里掺和掺和。这是
不是中国特色、还是全世界的人都这样儿?我男朋友跟我说:“刘艳,你忍着点
儿吧,谁让你生在中国北京了呢?你要是在纽约,就没这事儿了——你愿意死不
死,人家才没工夫理你呢。”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观念问题,对吧?咱们
中国人跟老外的观念不一样,没人家先进,咱们还停留在动不动就找街道这种
“基层群众组织”的阶段呢。、扯远了。我瞎说,你就瞎听吧。我这人也没有什
么思想,。没什么逻辑,人生大道理也对我不适用。这么多年走到今天,我一直
跟着感觉,违心的事情不做,心里愿意做的事情谁说什么反对的话也挡不住我。
我妈说我有点儿“浑”,“浑劲儿上来什么也不论”。可能还真是有点儿。
我在女孩子里面属于豁得出去的。我的好多朋友都是因这个跟我好。他们觉
得我这人仗义,有侠气。我自己夸自己就没劲了,可是我觉得他们也许真的说对
了,这跟我的经历有关系。
我从小几乎是自己长大的。这么说你不一定能理解,给你举例子吧。
我爸、我妈关系不好,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印
象里,从我一懂事、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没好过。他们跟那些成天吵架,恨不能
一见面谁就吃的夫妻不一样,他们俩是谁也不理谁,互相臊着跟没看见对方似的,
一点儿不吹牛,我爹妈的故事能拍成电影,而且是无声片,他们俩的眼神和表情
就能给人无限遐想。我家的任何东西都是一式两份,比如说酱油。厨房是他们俩
公用的。各自的厨具、调料都放在那儿,可是谁也不愿意让对方白用。怎么办呢?
他们就在自己买的东西上贴橡皮膏。橡皮膏早写着自己的名字。酱油瓶子上就这
么贴名字。,其它各种东西也一样。我是他们俩的孩子,而且是惟一的孩子,所
以,我可以不用看人名,拿起谁的东西就用谁的。平时吃饭也是,他们俩各自做
饭之前,都会向我“汇报”一下吃什么,我觉得谁的饭好就跟谁吃。我家3 间房
子,包括客厅也好一人一间。我从6 岁开始当“厅长”,一直到跟那个男人同居。
我的床和走路的公共区域之间隔着一条花布帘子。那么多年,帘子换了好几条。
我爹妈不是没有文化的人,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科护士。据说,他们俩
也有过很动人的爱情,不过后来变成了“曾经”。但是他们俩谁也不提出离婚。
他们都在外面有人,但是好像谁也没想跟外面的人有什么结果所以。两个人折腾
够了还都回这个家。
不是说一个孩子认识爱情道德就是从自己的父母开始吗?我认识的爱情就是
这样的:两个一言不发的人,看见对方,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着瞧不起,生活上
不互相照顾,经济上更不合作。两个人都很有教养,关上一扇门是一对陌生人,
打开门,居然还能满脸堆笑地让别人以为是一对和睦夫妻。我这辈子关于爱情的
第一堂课就是从我父母身上了解爱情的不可靠和男人、女人骨子里的虚伪。
你想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自由恋爱,没有人把他们的眼睛蒙上,
也没有人用手枪顶在他们腰眼儿上逼着他们结婚,他们竟然会混成这样。人是多
么可怕的动物,感情这种东西是多么不牢靠。而且,更过分的是,他们俩居然还
能齐心协力地维持一个婚姻给别人看。一说起我的父母,人家还觉得两个人不错,
都沉默寡言的,好像还志同道合。我真服了他们俩。要说人性的压抑,在他们俩
身上是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了 。所以,你明白吗?我从小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
爱情,有那种所谓长久的爱情。爱情是一瞬间开始、一瞬间结束的,就在那一瞬
间里,爱情才是爱情。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把两个人维持在一起、紧密地团结在一
起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利益关系。利益关系越深刻,两个人就纠缠得越紧。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之间还有什么利益关系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
俩都觉得离婚是丢人的事情,他们都希望在别人面前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一边
当婊子一边立牌坊,两个人都成全了对方,他们俩在一起是不幸福。在我看来,
凑合一个不幸福的婚姻比分手让别人底座一阵子之后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更难爱,
这是我的婚姻观念。他们跟我们这代人不一样,宁肯让自己难受,也不愿意被别
人议论几天,那就是他们的选择了,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得不到什么和谐的教育。他们都管我,也都不管我。他
们俩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拿什么给我?我是个感情上比较淡漠的人,从小就是。
环境造就人,我家这个天南地北造就了我。我从小主意特大 ,什么事情都是自
己决定,从来不认为应该跟父母商量。9 年义务教育,我没什么可选择的,只能
按照国家的一步步走下来,到了考高中的时候,风就自己下职业学校好啊,多出
人才、快出人才,虽然不是什么真正的人才。好歹念个高中、学个本事,我就可
以独立了,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把理由一说,他们也没反对凡成了 时候,
离开家就是我的理想。
刘艳自己用的茶 也是一个大玻璃瓶子,跟我用的是一对——我的盛咖啡,
她的盛咖啡伴侣。 她喝着嘴吹开浮的茶叶,浅浅地喝一口,抬起头来笑了一下
:“你小时候有过特别想离家出走的进修吗?我听人家说,每个孩子都有这么一
个过程,特别盼望长大和独立。”
我说我也有,那是在高中二年级前后,不过那个过程很短暂。那时好像有一
种很强烈的愿望,凡是希望能用自己的脑代来想问题,而不是听父母和老师的教
训。当年,那种心态被称为“青春期叛逆心理。”不过,我的这种“叛逆”还没
有来得及“成长壮大”,就被高考的压力化解和镇压下去了。
刘艳认真听着,并且频频点头:“是啊,你和我也不是一代人 。你们那时
候还没有职业学校吧?不上大学就成为待业青年,连饭都没得吃同学闹什么独立?
不过我不一样,我实在是觉得我的家不是个家,那么一对陌生人似的父母我怀疑
我是怎么被他们造出来的。看着他们那样子,我不能想象,一男一女因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