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过,你是不是要先去买项链?•;。她笑了:”在这儿不能说。我男
朋友在对面的洒吧等我呢。回北京我就给你打电话吧。“
我们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我送她出店门。雨后初霁的
明媚阳光下,她的背影仿佛是跳跃的。看上去格外青春。
回到北京的第三天,崔峻如约来到我的工作室。她的衣着竟然非常正式——
白色的套装和白色的高跟鞋,简单但是恰到好处的化妆,麻花辫子变成了披肩长
发。
“我是从办公室来。这才是我的常态。”她很自然地坐下,把拎在手里、已
经喝掉半瓶的“统一”牌冰红茶放在茶几上,“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采访了。”
坐在崔峻对面,我的感觉和每一次采访有所不同。日常嘲这种采访,在真正
和受访者见面之前,我们都会有不同形式的沟通,比如打电话或者写传真、E —
nail等等,彼此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可这一次,我几乎对我的受访者—无所知。
我不知道她的基本情况。更不知道她将要告诉我的“故事”是关于她生活的哪—
个方面。我惟一知道的只有她的名字。每一次采访开始之前我都会有充分的心理
准备,甚至,我会做完尽可能充分的案头工作,但这一次,我的受访者有备而来,
而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你的办公室可以抽烟吗?”崔峻抱着她的白色小皮包,身子前倾着问我。
我点头的当儿,她几乎是欢快地打开皮包,拿出一盒“中南海”,迅速地抽
出一枝,点燃了,深深地吸一口。伴随着吐出的烟雾,她说:“真是好放松!”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我不禁问自己——是什么吸引了?
你?让你愿竟拿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听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子说一个到现在
还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故事”?这是一个在此;刻回答不出的问题。也许就
是因为那条形状独特的项链和那句在异乡听来非常亲切的北京话,或者雨江明亮
的阳光和那个青春、动感的背影吧。
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你。我其实—直是在找你的,特别是结婚以后。
我曾经和我老公打赌,说安顿一定能理解我们的婚姻,我们赌1000块钱呢。我这
么说,你别生气。我就是想,你采访了那么多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你不会像
我们那些朋友似的那么大惊小怪,觉得我们俩对婚姻不严肃。我打赌你不会的,
倒不是因为我真的缺那1000决栈。
崔峻说话的速度很快,好像不假思索就什么都能说。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很
丰富。或者可以说是很自得其乐似的,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她的生活。
她的样子告诉我。她还会这样不做任何交待地说下去,我只好打断她:“你
可不可以先简单地做一个自我介绍?”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你看我这个人,又忘乎所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呢。
我就从小时候开始跟你说吧。流水账,你可别烦。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父母都是工人。后来我爸自学成材,从工人变成干
部,当了他们那个工厂的副厂长。领导我妈。
我妈一直是工人。一个家里的一对夫妻,只能有一个人有机会出息,我妈当
然就“牺牲”了。他们那代人是这样的,女人不能算人。现在,我妈,以上人身
份下岗了。她开丁一个做名片的小店,也算是当老板了。我是独生女。
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可多说的。我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没离开过宣武
区。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扩国寺在哪儿,够惨的吧?我高中学的是旅游饭店管理,
名字好听,其实还不是培养有一点儿有文化的酒店服务员?所以,我这辈于的第
一个工就是在大饭店里给人家铺床、擦洗手间、换脏毛巾。我是一步一步爬到今
天这个位置的,给总经理当秘书,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就是不用给有钱人
搞卫生了。但是,我觉得我比我妈强,最起码,不用为了谁去放弃我自己的追求。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就是老大。
你知道这么多背景够了吗?
崔峻已经吸完了一枝烟。她拧开塑料瓶子盖喝了一大口冰红茶,有点儿困惑
地看着我。
“你本来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我记起她在丽江曾经随口说到有一个“男朋
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老公”和一个婚姻而且,她说过一年前有过一次失
恋的经历让她非常想找到我,我有点糊涂了。:“感情啊!你不是采访情感经历
的记者吗?我当然想给你讲我的感情经历。”水瓶子物归原位,她的双手放在腿
上,一下下地抠着肉色的丝袜。这双手好像多余存在似的。终于,她又起了烟盒
在手中把玩。
“那么,咱们从你的初恋开始说吧。你和我都需要一个头绪,你觉得呢?”
我顺手拿过她手中的烟盒,她很顺从地交给我。
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这种采访特别人性。我从来没觉得记者会征求别人的
意见,他们都是只会给别人提问题的,好像提的问题越尖妖。越是能让别人手足
无措,他们就越成功越精彩。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你好像挺知道照顾别人的心
情。
我就从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男孩子开始给你讲吧。
我觉得我不是那种早熟的女稿子,我明白男人和女人的事儿挺晚的。那时候
我已经17岁了,在职业学校。那个人是我们学校学厨师的,规范的说法叫做烹饪。
当时,我们年级的女生基本上已经被“瓜分•;完了,十十都有男朋友,剩
下的不是长相实在说不过去,就是那些成天假装正经的。有的女生还怀过孕呢。
我其实早就认识这个人,谁不认识他呀?!他长得好,号称足我们学校的
“金城武‘。你知道全城武吗?
崔峻停下来,挑衅一般地盯住我。
我说我知道这个人,他演过王家卫的电影。
她笑起来:“那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资’看的东西。
你看日剧吗?“
我也笑了。青春就是这么有优势,它可以让一个女孩子那么骄傲而不带任何
恶意地把你和时尚隔离开。证明你已经老了。
我说:“我看日剧。不过,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金城武是不是演过(神
啊,请多给一些时间》?”
你还行,还知道这个。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长得像他,一点儿也不吹牛。可惜,他长得再好也不过
就是个厨子,一辈子跟天然食品过不去,非把什么都弄熟丁不可。
他在我们学校是女生的偶像。那些女孜于都认为能跟他在一起是特有面子的
事。而且。我们都知道他有女朋友,那女孩子是学旅游英语的,也很潭亮,整天
跟在他身边,生怕别人抢她男朋友似的,特别小气。
我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喜欢就是喜欢,就是喜欢看
着他,听见他的声音,看他在操场折腾,跟男生一块儿扎堆儿抽烟,我就很满足。
那时候我觉得他不会看上我的,我这么平常。暗恋不是错误啊,我又没想怎么怎
么样。
后来有一天。突然听说他跟那女孩子分开了,好像是因为那女孩子要跟全家
人一起出国。这时候,我有点儿动心了。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一个机会,要是我主
动去关心他,没准儿也能创造一些条件。我就找了一个中午,他正跟一帮男生一
起吃饭,我走过去,跟他说:“我想请你吃冰淇淋,赏脸吗?•;我到今天
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男生的面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他
都听傻了。那帮男生也傻了。不过,马上他们扰开始起哄,说”我们也想吃“。
我当时特自然,说:”我就请他一个人。“
他什么也没说,端着饭盆就跟我走了。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体会,太
有成就感了。我走在前头,他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走出学校大门。每个人都还端
着一个饭盆。
站在学校大门,的冷仗店里,我问他想吃什么。他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说
“给什么吃什么”。我买了两个“和路雪”的‘真爱“,他一个,我一个。他也
不拒绝,拿起来就吃。他的表现在当时看起来,就是在鼓励我呢。而且,我当时
的想法就是要告诉他,我一直暗恋他,只不过因为他有女朋友,所以没有”横刀
夺人之爱“,再加上他女朋友那么好看,就算是告诉他,我也未必”有戏“。我
觉得我可以说这些话。反正,成,就相处;处;不成,我也说出来了,没什么遗
憾。这么一想,我就全说了。
当时,他没有什么反应,认真听完了,也没说什么。我也没觉得失望,都是
人,有思想,有头脑,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张口就说成与不成。吃完了冰淇淋,我
们就各自回去上课了。
奇迹发生在第二天。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信,不大长,大概意思是说,他没
觉得我跟他说那些话突然,而且他说他觉得很感动。有一个女孩于一直关注他,
而且不计较任何回报地悄悄喜欢他,让他感觉特别好。他说,他其实不在乎女孩
子的长相,而且,我也并不仅自己认为的那么平常,到你这儿来之前,我还重新
看过这封信,我能背诵其中的一段话。他是这么说的:“我最感动的是,你竟然
能花那么长时间来观察我,我值得你这样吗?你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子,这比什么
都重要。你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告诉我这些,我一辈子都会感谢你。”
他只给我写过两封信,还有一封是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毕业的那个暑假。
我们俩就这样谈起恋爱来了。我变成了很多女生羡慕的对象。这也是一种虚
荣吧‘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