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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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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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样一来就两相抵消,谁也不欠准的了。那晚太爷没敢再回兵营,也没逃往别处,
而是直接往家里逃来。在路上他卖掉了那把惟一值两个钱的刀子,靠着乞讨和做零
工,两个月后回到了长田河,从此再也没有出去。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太爷成了长田河的一名赌徒,同时喝酒也在长田河出了名,
而且豪气惊人。那些日子,太爷隔三差五就会邀约他的亲朋好友在秋月父亲的寨西
酒店聚饮,而每回总是我太爷做东,一阵碗盏交错、五霸强七雄出之类划拳吆喝的
声浪过去之后,大伙已是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抑或是烂醉如泥,我太爷自然也是如此,
但却总不忘在倒下睡去之前高声告诉店主一声:酒钱么,算我明清的!明清是我太
爷的名字,店主于是就毫不含糊地去记账黑板上我太爷的名字下再记下一笔。而随
着黑板上的欠账不断记上又抹去,更随着我太爷不停地在赌场内进出,父母留给他
的田产便像被蚕食的桑叶那样一点点地减少了。很显然,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太
爷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的,事实上地距这一天也的确不远了。

    但这时一个奇迹出现了。我太爷没有越滑越远,及时刹住了车。出现这个奇迹
的契机是我太爷娶了我太婆。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我太婆拯救了我太爷,使他从
此开始了浪子回头的过程。我到现在还不甚明白,我太婆父亲即我太爷的岳文作为
距长田河不远(只隔一道山梁)另一寨子里的首富,他怎么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
太爷这么一个家伙。他虽然有四个女儿,可我太婆是最小最娇弱的,也是他最疼爱
的,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阴差阳错吧,而事实上他也的确看不起我太爷。冬天里我太
婆嫁给了我太爷,大年初一我太爷带着我太婆去给岳丈拜年,同时其他几个女儿女
婿也都到了。岳丈似乎在那里做戏,对其他三个女婿有说有笑十分客气,对我太爷
却正眼也没看一眼。时逢天降大雪,飘扬的雪花在地上积了半尺深,冷得甩下鼻涕
都会结冰。我太爷岳丈的青砖瓦屋里当然是暖融融的,洋炉大火烧得正旺,酒饭过
后我太爷岳丈招呼其他三个女婿围着方桌打起了麻将,却叫我太爷去山上烧炭。我
太爷的岳母娘看不过意,说大冷的天烧什么炭呢,岳丈却冷冷地说,不烧炭干什么,
吃闲饭吗?坐在一旁的我太婆本来就已委屈难当,一听这话当即呜呜哭了。出乎岳
丈意料的是,我太爷在堂屋里站了半晌却没发作,说好吧,我去烧炭,便拿了砍刀
背篓出门去了。这一天对于我太婆一家人尤其是我太爷的岳丈来说一定是漫长的,
因为他那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一点,而对于我太爷也同样漫长,因为他的人格尊严受
到损伤的同时灵魂也一定接受了一次洗礼。这天傍晚,我太爷终于浑身透湿满脸炭
灰地背了一篓炭回来。他放下炭篓之后,却没有去换衣洗睑吃饭烤火,甚至没再走
进堂屋,只是站在门外于众目睽睽之下唤过我太婆,说四妹,你要还是我媳妇就跟
我回去。我太婆哭着走了过去,我太爷二话没说,背起我太婆就转身走了。

    从此我太爷开始了发奋治业。整整十年间他没进过一次赌场,还一度戒了酒,
当然这十年里他也没再去给岳丈拜年,但却收回了先前卖出的全部田产。不仅如此,
他还去长田河后山高高的界上垦荒,开出了大片玉米地,在寨外小河边建了一座油
坊,原来的青瓦木房被扩建修缮一新。在这个创业的过程中,我太婆是功不可没的。
她生下了我爷爷,使得我太爷子起来变得更来劲了,她精打细算善于持家,这又正
好弥补了我太爷的弱点。如果说我太爷发狠治业多少有点意气用事,那么我太婆从
一开始就是以想当然的平静心态来操持这一切的。现在想来我太爷太婆真是天生的
一对,我太爷粗糙强壮,太婆娇小细腻,他们的密切合作相互补益进而延续了我家
的血脉。我太爷很爱我太婆那是无疑的,八月里收玉米,得从高高的山界上背下来,
太婆好强总要跟着同去,我太爷知道她娇弱,崔陡路险总是让她空手下界而自己尽
量多背些,只是快到寨边时才往她的空背篓里象征性地扔几棒玉米,那情形像是大
人与小孩的游戏,如同母鸡呵护小鸡。但在家里我太爷几乎对我太婆言听计从。我
想我太爷对我太婆的爱无疑是一个强壮的男子对一个所倾心的娇弱女子的爱,阴阳
的极致又使这爱变得更深。但也不能否认,我太爷的爱里无疑含有某种感激的成分,
太婆在我太爷陷入困境时毅然选择了我太爷而不是她父亲,这肯定是我太爷无法忘
记的,也许从十年前那个傍晚她哭着走出大门爬上我太爷又湿又脏的背上那一刻起,
我太爷心动的同时也就决心爱她一辈子了。

    事实证明这是真的。我太婆在我爷爷十二岁那年冬天因偶感风寒而一病不起。
临终前她躺在我太爷的怀里说对不起我太爷,只给他生一个儿子,我太爷这个七尺
汉子平生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他哭了很久,哭声震动了整个长田河。当时他不过
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太婆死后他再也没有续娶,只是一门心思地把我爷爷养大
成人。他酒戒大开,因寂寞难耐偶尔又死灰复燃地玩起了赌博的把戏。

    田子文率领众匪杀向长田河的这天上午是个阴天,太阳没来得及露脸就给布幔
似的云层严实地遮住了。这种让人多少会感到有些憋闷的天气是否符合一场大战或
一处战场所需的气氛不得而知,但却颇像我太爷当时的心情。这是不难理解的。到
了这时,我太爷即使像一根木头那样迟钝而不明事理,他也该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就是即将到来的并非儿戏而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真正的战争,而所有这一切可
都是他给长田河惹下的。这会儿他站在寨西的碉楼上,依旧穿着那件羊皮褂子,因
为一夜没睡眼角上还沾着两点眼屎。碉楼下四处蹲站着准备厮杀的长田河的壮丁,
有人提枪爬上了墙头。这种高昂的斗志让我太爷感到满意。当然,在我太爷脸上你
是看不到有什么后悔的意思的,实际上他也不让自己想得太多,这没有好处,他只
是一直在静静地等着敌人的到来。在我太爷内心深处倒确有一点愧疚和心虚,这是
无法抹去的。因此当他远远望着田子文的百来条人枪像一条长蛇,出现在寂静狭长
的河谷里时,激奋前的一刹那他的神情现出了一丝阴郁。

    还是在昨晚,我太爷刚刚放走狗二毛三,村长也就是他的堂哥就回来了。一听
说此事堂哥顿时傻了眼,全身瘫软了下去,一屁股在自家堂屋里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对于堂哥来说这事实在来得太突然,而且毫没道理,一切像是个噩梦。他两眼发直
地坐在那儿,也没责怪我太爷,没说一句话,径直坠入到一种丧魂失魄的境地里去
了。堂哥吓得如此,这可是我太爷没想到的。尽管他那时已从先前的兴奋中逐渐冷
静了下来并隐隐地感到了事情的莽撞不妥,但堂哥对此事反应的激烈程度还是出乎
他的意外。这样一来,我太爷也就多少有了一点惶恐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陪伴着
堂哥,两人不停地吸烟,偶尔听着堂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见得两股烟子和着沉
浊的叹息慢慢地弥漫开来,充满了点着一盏油灯的昏暗的屋子。那是一个滑稽而有
趣的时刻,堂哥经过这个时刻将从最初的惊骇虚幻中回到急需应付的现实中来,而
我太爷则一直等待着说话机会。作为一种客观评价,应该说村长即我太爷的堂哥是
个好人,他不失聪明,甚至有些狡猾,但同时伴随他的是谨慎迟疑,胆小怕事。在
许多场合他也是谈笑风生的,可一遇事情就会不由自主地现出一种深思熟虑甚至是
老谋深算的样子来,但却又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总之我太爷的堂哥属于那种思虑
总是大于行动的人。当然在当时那个动荡的年月里他的这种性格也没有什么好指责
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称职村长,他的思虑更多的是为了长田河。他与我太爷虽然个
性完全不同,却正应了兄弟如手足那句话,是彼此贴心亲密无间的,一般说来我太
爷因为冒失粗心时常受到他的呵斥,正可谓长兄如父。但这回却不一样了,不仅一
切都想过了,人也回过神来恢复了元气,终于在太师椅上抬起了脑袋,说明清,事
已至此,你看怎么办呢?我太爷见堂哥开口说话不觉松了口气,说不用拍的,田子
文肯定不敢来的。堂哥听说却并不看我太爷,只是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太
爷就说妈那个屁,来了打他姐的。看来也只此一条路了,堂哥无奈何地说,那就打
吧。

    接下来便是连夜备战。其实这不是什么难事,随着敲打铜锣的一阵声响,长田
河也就整个儿地动了。全寨男女老少一闻召唤便走出各自的家门迅速聚集在寨西戏
台前的空地里,听完村长的训活,随即便行动了起来。在长田河,召之即来是一种
传统,抑或是一种习惯,是长田河人的脾气,为了寨子长田河人是不惜做出最奋不
顾身的勇敢行为来的。想来这也是长田河人引以自豪同时也是那个年月里长田河很
少受官匪侵扰的重要原因。一俟明白了要干什么,长田河便成了一只打足了气的皮
球。有意思的是,我太爷堂哥的训话是很具说服力和鼓动性的,这个谨小慎微的缺
乏行动的人一旦已经行动了就毫不含糊,他说田子文说不定几时就会杀来,所以提
早做好准备是刻不容缓的,同时不是贬落而是充分肯定了我太爷的行为。在此可见
村长的精明。他很清楚,此时此刻让众人团结一心才是最重要的,它超过了一切,
而任何疑虑部只会有害无益。他还说我太爷若不整治狗二毛三,让他俩胡来,就像
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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