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忧伤也是需要有点热情的,我觉得我已很久没有忧伤过了。”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我眼里是那么迷人,尽管她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感情生活十分缺乏的抱怨。
与我的现实相对比,真叫人觉得,无论有情还是无情的人生,其滋味都不太好。
我们尽顾着说话,牛排也没怎么吃,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可气的是,就在这时,我看到袁晓晨和四五个年轻的商务人员走了进来,她看见我,眉毛一挑,片刻,毫不犹豫地在我们这一桌边上停住了:“介绍一下,这些是我的同事,这位是我男朋友,这位是——”她目光落到秦筝脸上。
“这是我大学同学,秦筝。”
“我们去那边吃。”袁晓晨干巴巴地说。
“我们刚好吃完。”秦筝说。
“我跟你说句话。”袁晓晨对我说,然后冲秦筝点点头,做出一副很有礼貌的笑容。
我站起来,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同事就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品头品足,袁晓晨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比我们公司还讲排场啊——照你这个速度,我看养老院那帮老太太都来得及,一个都拉不下。”说罢,狠狠在我脚上跺了一下,转身离去。
203
我回过身,走回秦筝身边,她已叫来侍者,付了账单,我们一起出来,她显出担忧的神情,漂亮的门在我们背后关上了,似乎把我们的谈话也一起关在里面,我们的前面是一条宽阔而喧闹的大街,她的后背挺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也变得紧张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松弛,就像一个演员从后台走上舞台一样。
我们一起走到饭馆前面的停车场边,她说:“我的车在那一边,你回去陪你女朋友吧,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说:“没事儿的,她就那样。估计是她们公司的客饭,我也掺合不进去,我也走了,车在那边。”
她点点头,我们彼此对视一眼,知道再也无话可说,可我还是说一声“再见”。
秦筝走了,我感到她的背影像一个牢靠优质的机器零件。
我站在车边,心里直说倒霉,怎么那么大一个北京,那么多饭馆,竟能叫袁晓晨撞见呢?
204
刚发动汽车,我就接到大庆的电话,说与一帮朋友在幸福花园酒吧里聚着,问过不过去坐坐,我便茫然地把车开到那里,一进门就感受到一片酒酣耳热的热闹气氛,在这里,诸多生活里的不快与压抑,就随着酒精释放出来,往人堆儿里一坐,心情就会放松,一种爱谁谁的混账豪情就会凭空而起,这是我爱呆的地方,没有生意,没有男人女人,有的只是朋友,哥们儿和姐们儿,以及酒后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也许这是北京惟一自由的地方。
隔着桌子,一对酒友在震耳的音乐声中,喝几口酒便学着美国电影,一方出奇不意地指着另一方大喝一声:“你完蛋了!”似乎经他一指,对方真的就完蛋了一样。
好笑的是,另一方总是不屈不挠然而也是没完没了地回答:“我没完!”
随后,众人便给予一阵例行公事似的大笑。这个笑话使用了半个小时,他们仍不觉得无聊,真是比无聊还无聊。
事实上,他们俩谁也没完,倒是周围人快被他们吵得完蛋了。
一位喝得烂醉的青年作家一把搂住我:“哎,我跟你说啊,最近哥们儿特崩溃。”
“怎么啦?”我随口问道。
“我媳妇叫人给办了。”
“那又怎么啦?你不是平时也没闲着吗?”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最好一哥们儿干的。”
“那又怎么啦?这跟让陌生人办有什么区别吗?”
“可哥们儿不知为什么就受不了这个,觉得特郁闷。”
“没看出来,你丫占有欲还挺强的。”
“是。是。是。是。”他不住地点头。
“那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哥们儿还是哥们儿,媳妇还是媳妇,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
“哥们儿最近一直特崩溃,特崩溃。”他喃喃自语道。
对面有人哄着跟他干杯,他站起来一口气给干了,我趁机站起来,坐到别处。
我坐到一位女作家兼诗人身边,她上身穿一件开口很低的T恤,没带胸罩,乳房几乎一览无余地露在外面,她长得又黑又瘦,尖嘴猴腮,酒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一言不发地伸着脖子盯着她的胸部看,看得我直眼晕,再看下去,估计我的眼球恐怕会努出来,掉进她的乳沟,再从她的裤腿儿里滚出来。
女作家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嘿,人渣。”
我点点头,她问我对她新出的小说的意见,我一听来了精神,问她:“你平时乱搞完洗不洗澡?”
她瞪大眼睛,惊奇地说:“你问这干嘛?”
“问问又怎么了啦?”
“这还用说。”
“到底洗不洗?”
“废话!当然洗啦。”
“那么劳驾,请你也在小说里添上这一笔行吗,又不费几个字儿?”
这句刻薄话说完,不出所料,女作家不理我了,她本来挺活跃,眨眼间便叫我给灭没声儿了,我反正就图一嘴上痛快,至于礼貌什么的,管它呢。
一位女诗人感叹现在的姑娘太物质,为了钱,十六七岁就不是处女了,总之是不纯洁。
我随口想反驳——“为什么说处女纯洁?你非这么说,我还觉得没得过盲肠炎的盲肠更纯洁呢!纯洁之处,也不过就是指二者都拥有一个没被使用过的人体器官而已。”
话到嘴边,又觉加入这种抬杠没意思,就咽下肚去。
我回头望向一位编辑,他的头发上面全黑,下面全白,顶上干脆全秃,他不与别人说话,只是一味喝酒,也不知有什么心事儿,酒后目光狠巴巴的,似乎再使点劲就能使五米以内的一切物质全部碎裂。
我走到台球案子边,坐上去,放眼望去,大家都在那里大声喧哗,痛饮啤酒,我心乱如麻,跟大家一起痛饮可口可乐,听着不着边际的酒后之言,直到膀胱像一颗将被引爆的倒计时的水雷,才突然起身跑到洗手间小便一次。
夏夜漫长而令人郁闷。
205
半夜,我回到家,袁晓晨已经睡下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我知道,喝了太多的饮料,就是睡下也得不停地起来小便,索性就在客厅里呆着吧。
我从沙发里起来,走到书房的书架上,挑了几本世界名著,走回到饭桌边,借着头
顶上的灯光,把一本本世界名著翻了又翻,对于故事,我看个大概,以便以后与别人谈起时能略知一二,而对于里面的黄色描写,我一字不漏,细读三遍。正看得津津有味,卧室里传出声响,接着,一丝不挂的袁晓晨走了出来,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抓着头发,就站在我面前。
我冲她点点头,她问我:“几点了?”
“三点多吧。”
她点点头,走向厨房,一会儿,从里面抱出半个西瓜来,坐在我对面,用勺子一口一口吃。
我低着头接着看书。
“在外面疯得来劲吗?”她没话找话,心虚地问我。
“还行吧。”我说。
袁晓晨吃了一会儿,讨好地把一勺西瓜送到我嘴边,我吃了下去,接着,她又一勺接一勺地喂我,“都摆冰箱里三天了,再不吃就坏了。”
我放下书,看着她:“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
“噢。”我重新拿起书来看。
她伸手抓住我的书,轻轻地从我手里抽,直到全抽出来,又轻轻地放在一边。
“想说什么明说,别吞吞吐吐的。”我说。
“你想问我什么就明问,用不着含在嘴里反复咀嚼。”
“我没什么想问的。”
话音未落,袁晓晨“噌”地站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就是无所谓!”
我再次拿起书,她一把抢过来,扔回桌上:“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我怎么样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不看她。
“回答我!”她大叫起来。
“你怎么了?”我问。
“我挺好的。”
“那有什么可说的?”
“有!”
“说来听听?”
“你今天晚上找谁去了?”
“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女都有。”
“是单找的,还是混一块儿找的?”
“混一块儿找的。”
“我那天晚上就是下楼跟我们经理说点事儿,你跑什么跑?”
“我怕影响你们,行了吧?”
“你把门钥匙带走了,叫我去哪儿?”
“你们俩一起把我锁车外面了,叫我去哪儿?”
“你严肃点,不许油嘴滑舌。”
“我靠!我怎么不严肃了?你才油嘴滑舌——深更半夜的,穿那么一点儿,就在我眼皮底下幽会经理——这严肃吗?”
“那也比你约会老太太严肃。”
“那当然了。”
“哟,我问你,你夜不归宿多少次,数得出来吗?我再问你,你和姚晶晶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真的?”她忽然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怎么了?”
“我猜也没什么事,最近你们俩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和王芸的联系也断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花几块钱,就能把你所有电话的明细单子打出来。”
“你够有本事的。”
“废话,我小白领当那么多年白当的?”
“我回头也把你电话明细单子打出来看看。”
“不用你打,我自己给你打出来,你查查看,我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你跟你的老上级兼前男友的关系是不是男女关系?”
“哟,真看不出来,醋劲儿那么大,是不是跟你的身高成正比啊?”她更来劲了,“我就知道你受不了,我就是想叫你尝尝嫉妒的滋味!”
“你是不是尝过,觉得味道不错,所以推荐给我?还是杂志上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