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陈冲腥风血雨- 第4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可我们现在在干什么?我们是在争先恐后地砸自己家里的坛坛罐罐,这样砸下去不得了哟,我的同志哥!工厂不生产了,工人们没人管了,一部分搞武斗,大部分没事干,晃来晃去。你们不是革命派吗,为什么不管管这件事?”
  高子超以代表总部的口气回答:“这件事我们是准备管的,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我们坚决贯彻,坚决执行!现在关键的问题还是革命没抓好,革命抓好了,生产自然就促进上去了。干部问题也是要解决的,不过目前时机还不成熟。‘联司’派要把被打倒的走资派重新树起来,我们坚决反对。我们准备解放一批革命干部,又遭到‘联司’派的百般阻挠。我们认为,目前还不宜把干部问题强调到过分的程度。革命嘛,主要是我们自己解放白己。我们革命造反派能打天下,能坐天下,能保红色江山永不变色!”
  “看你的年龄举止,也是个干部吧?”
  “我是市委的一般干部。”
  “哦,就是说,不是当权派。当然,现在当了造反派,往后就该掌权喽,往后我们会看到一批当权的造反派,或是造反的当权派。”
  有人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迟丽中没笑,她看到吴政委脸上也毫无笑意。
  “看来,”吴政委转向人家,“你们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如何把‘联司’搞垮,是不是?”
  高子超又把话接过去:”联司’的人树走资派,大搞武斗,蓄意破坏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不解决‘联司’的问题,其它问题都无从谈起。”
  “大家的意见呢?”吴政委还是朝着大家.
  被问到的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核心组颇有远见,预先在“大家”里埋伏了一名骨干,政宣部的“铁嘴钢牙”姜澜。他离席而起,义正辞严地说:
  “‘联司’派一再制造流血事件,杀我战友,侵我疆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红旗’战土早巳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如有来犯之敌,只要打好,一定站在自卫的立场上,干净、彻底、全部予以消灭之!”
  “就是说非打不可了?”吴政委沉重而忧郁的目光停在姜澜的脸上,“你是作战部的?”,“作战部”这三个字从这位老军人嘴里说出来,带着很奇特的嘲讽意味。
  “不,我是政宣部的。”
  “那咱们商量一下,不打不行吗?打起来那是要死人的呀!乒乒乓乓,一夜之间康平市就要出现—出现—群孤儿寡妇的呀!”
  高子超又把话接过去:“我们也不愿意这样,这是‘联司’派逼出来的。中央首长明确指示:文攻武卫,自卫无罪……”
  “是啊是啊,那是江青——江青同志说的。她的话,当然应该认真学习,深刻领会喽!”吴政委停了停,目光一闪说:“你们领会得怎么样,仔仔细细学习了吗?你们说说看,如果大家都文攻,还要武卫干什么?是不是对人家的文攻也报以武卫?我学习得不好,我看她……”
  吴政委突然停了口,艰难地喘息起来,接待室里鸦雀无声,张干事不安地站起来,但吴政委摆摆手让他坐下。
  高子超及时表示关切:“吴政委身体不好,时间已经不短了,今天是不是就到这里?”
  “我就走!”吴政委很不客气地蹬了高子超一眼,“不用你赶我,我很快就走。我还有不多几句话,听不听随你们,可是得让我讲完!我是个老兵,说句吹牛的话,什么样的险仗恶仗我都打过,不晓得什么叫心慈手软。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我反对武斗!两面都是群众呀,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呀……”
  “‘联司’后面有一小撮阶级敌人!”姜澜插了一句,口气很硬。
  “你的意思是,让子弹先穿过群众的胸膛,然后再去找那后面的敌人。荒唐!你的子弹永远打不到敌人身上!”他又转向大家,声调变得更加低沉,也更加檄愤,“你们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自己人杀自己人?你们不知道。你们不肯好好学习党史……是啊,这不能全怪你们,有人把真相掩盖起来,把一部涂涂抹抹的历史塞给天真的后代。今天我给你们讲,我讲的我负责,拿我的党籍军籍负责!医生说我顶多还能活半年,我还怕为了说真话砍脑壳?不是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嘛?历史上我们干过好几次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事,每一次都没得好结果!井冈山杀过自己人,这是我听说的;土地革命王明当家时成百上千地杀自己人,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专挑有头有脸能打仗有威望的同志杀!到了延安,刚恢复过元气来,不晓得是不是看斯大林杀自己人看得眼馋了,又要杀,连毛主席下过命令不许杀的人,也要偷偷把脑壳砍了。好容易总算有段时间不干这种事了,虽说还少不得咬来咬去,终究不砍脑壳了,大家才安定了多少天,又要旧病复发,又要自己人杀自己人,还要大家动手你杀我,我杀你!”他的目光猛然变得异常混浊,紧接着两包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干瘪的面颊滚落下来,“不会有好、好、好结果的,不会呀……”
  他掏出手帕擦眼泪,边擦边唏嘘着。高子超凑到张干事跟前嘀咕了几句,张干事面有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高子超便宣布:
  “今天就到这里,吴政委身体不好,该休息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送!”
  在掌声中,吴政委一边擦着泪,一边在张干事的搀扶下蹒跚地走了出去。离门不远的迟丽中听见吴政委走到门口时嘟囔着说:
  “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听!鬼迷心窍啊!”
  高子超让大家先不要散,把吴政委送到总部门口,又返回来郑重宣布:
  “今天会见的内容,就限制在这个范围之内,任何人不许传出去。在座的都是路线觉悟很高的同志,相信都能有分析、有批判地对待吴政委的讲话。会见之前,魏4号跟我们核心组打过招呼。吴政委目前正在养病,没有工作,有些情况不很了解,有些文件没有看到,他要来讲讲话,不好不让他来,他讲了,咱们听了,就完了。一句话,咱们还是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
  最后一句,他讲得很有点高屋建瓴的气势,但也没能把迟丽中的印象完全抹去。她觉得吴政委的话很新鲜,虽然很难完全接受,但又让人不能不想一想。她深深感到吴政委来讲这番话,很带着一股“拼老命”的味道,该不是随便讲讲的。她也隐隐觉得,这些话似乎与项光的想法有某种相通之处。虽说高子超讲过不许外传,但她觉得这并不是组织机密,无非是怕别人“中毒”。她很想把吴政委的话告诉项光,听听项光有什么看法。
  “一定得抽时间去看看他”她对自己说。可是却没有很快付诸实行。当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有这个那个学校的人来找,虽说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却又觉得自己就是做这些工作的,放下不管去办私事总不大好。然而,渐渐地,她也意识到实际上存在着一种障碍——既是心理上的障碍,也是很实际的障碍,她害怕“暴露”。当初相约不要过多见面时,她觉得那很自然,没有深想,只想到为了不惹麻烦,只能这样。现在她开始明白了,这其实是件很重要、很严峻的事。他们必须非常谨慎地保住这个秘密,绝对马虎不得。她不能贸然地跑去看他,得有把握不暴露才行。这就不能光取决于她工作上脱得开身了。
  “我得想办法安排一下。”她想。
  这天晚上,她出乎意外地受到了父亲的责备。老迟头很生硬地问:“你怎么不去看看项光?”
  “我怎么不想去?可总没合适的时间。”
  “你觉得我多余提这个醒?”父亲的口气更生硬了,也含着更多的深意。女儿红着脸垂下头,认错地说:
  “爸,我明天就去。”
  真的,与其拖而不决,不如明天就去。躺在床上,她最后下了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实际上她已经觉得没法做出什么“安排”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小吕。查号码簿给医院去过电话,一听是找项光,对方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她楞了一下,对方说“这儿没有项光“,就挂断了,她这才明白过来,找项光得对暗号。她也到动态部去打听过,问到那所医院附近的一个中学怎么走更安全,动态部的人告诉她,半个月以前还问题不大,现在去那里怎么走都不安全,都得经过一些归属尚不明朗的地段,说不准在哪儿就会碰上一道关卡,而且往往搞不清关卡是哪派的。总之是种种尝试都叫人泄气。或许还得感谢爸爸推了这一把,让她下了决心,只要随机应变,还能怎么样?万不得已时退回来就是了,何至于轻易就暴露?
  爸爸是对的,她想。那天从医院回来,老迟头表了个很有分寸的态:“我不反对你跟项光来往,可也不想现在就祝福你们。你们接触不多,恐怕彼此还不能说很了解。项光这人可能不坏,不浅薄,可是你们两个在一起究竟能不能合得来,我看先不要急于做结论。”这个态度虽说显得过于理智,但迟丽中愿意承认,做父亲的正应该这样。项光确实是个有深度的人,了解他并不容易。
  窗外响起了枪声。夜间响枪是常事……
  我明天一早就去看他,她想,而且一定要安排一个办法,使我们见面不要过多,但也不能太少。我要很好地了解他,也让他更好地了解我。
  不对,今夜的枪怎么打得这样紧?不仅枪声密集,而且从许多方向都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迟丽中突然想起,今天四楼显得似乎比往日更加紧张和繁忙。难道……难道是那场酝酿多日的大行动开始了?
  “联司”核心组的分裂日益严重。应文礼的死和项光受伤住院,使得这个本来就常常不一致的集体,失去了重要的制约和折中的因素,派中有派的格局便日益明朗化了。首先是在阎绍和罗北亢的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