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早上接到了一个命令,调格拉莎到师卫生处长那里去,“另有任用。”
这个命令是完全出乎维谢尔恰科夫和格拉莎意料之外的。加林少校调查过后,好多次保证说绝对没有问题,并且说,没有人打算把他们拆开。
现在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命令。
胆小的维谢尔恰科夫不欢喜而且不善于跟上级谈自己的私事,他由于格拉莎一再的坚持,还是打了电话给副团长。可是副团长和参谋米加耶夫少校都很严厉地回答数,既然有了命令,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格拉莎打电话给师部的加林少校。他困窘地说,他毫无办法,因为军部这样命令。军部!在维谢尔恰科夫和格拉莎看来,军部是高不可攀的,简直是在九霄云外的东西。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们的事情,他们的普通名字竟会在军部里的什么地方讨论过。
他们在桌子旁坐下了,通常在待客殷勤的格拉莎的桌旁总是很热闹的,可是今天却没有这种气氛了。他们都轻轻地谈着话,而且都谈别的事情。
维谢尔恰科夫默然不语,只是不时地朝格拉莎瞥一眼,并且不恰当地说:“嗯,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给她预备好的是一辆运输马车。营长的传令兵把格拉莎的行李装上了马车。格拉莎跟连长们、副营长、营部副官、营传令兵们和营部里全体士兵们都亲吻了。她吻每个人的两颊,照着俄国的风俗,吻了三次,然后她坐上了马车。
军官们都站在台阶上,默默地望着这一切。车夫拉动缰绳,维谢尔恰科夫跟运输马车并排地走。
格拉莎说:“鞋刷和鞋油都放在背曩里左面的小袋里。谢廖沙知道的。梳子在短褂里,记着,你要老是把它放在那儿,用过后就放还原来的地方。你有九块手帕,隔一天换一块。一双纹皮靴子在修理,今天就可修好,拿来穿吧,那双小牛皮的拿去修一修,右后跟已经完全磨损了。新助医一到,就把二基磺胺和酒精给他——它们都放在手提箱里。”
当马车在一座小丘后面转了弯而村子消失不见的时候,车夫把马车停住了。格拉莎跳下车来,泪眼朦胧,抱住维谢尔恰科夫。
他们总是舍不得分离,又跟在马车后面走了一阵,车夫坐在马车上,识趣地掉转身子,专心致志地望着马尾巴。
那时候丘霍夫已经动身往回走了。马儿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慢慢儿走着,田野上盖着一块块的雪,象打着补丁似的,猛烈的暴风在它上面打转。道路上荒芜人烟,偶然驶过几辆孤寂的汽车。有一辆停了下来,三个人从车厢里走出到柏油路上。汽车向前驶去了,而人们却站立着,点着烟抽了起来,然后从容地迎着丘霍夫走去。
“上尉!”其中一个人喊他。
丘霍夫勒住了马。在他面前微笑着站立着一个熟识的侦察兵,米谢尔斯基上尉:高个子,身材匀称,讨人喜欢,而且象往常一样,异乎寻常地客气。
“很高兴看见您,”米谢尔斯基说,“您就驻扎在这儿附近吗?”
“是的,在临近的村子里,”丘霍夫用手指定地主的领地,接着问道:“师要停留很久吗?”
“谁也不知道,”米谢尔斯基说,“我们现在到医疗营去。我们的队长在那儿疗伤。”米谢尔斯基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上尉同志!这是您救了他啊!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他会很高兴,前几天他问起过您。”
丘霍夫严厉地说:“我没有救过他。或许是他救了我。他从后方打击了德国人。”
“这妙极了!”米谢尔斯基说,“噢,请原谅!我忘记了介绍……奥加涅相,我们的翻译……司务长伏罗宁……这是丘霍夫上尉。”
丘霍夫掉转马,跟侦察兵们并排走着。他们转入一条横路,远远望得见村庄屋顶上的红瓦和不可缺少的教堂的尖塔。接着出现了医疗营一座座的白帐篷,炉灶的炊烟在它们的上空缭绕。
丘霍夫看见了帐篷,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任何一个受过伤的士兵都会有的感觉。医疗营在人们心灵里永远留着最鲜明的记忆。一个伤员给从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送到这儿,立刻就被安放在洁白的被单上,给换上了清洁的内衣,给他一百格兰姆伏特加,柔软的手给他包扎,用柔软的纱布揩去凝结的血,用水润湿他的灼热的额角。跟刚才在战斗中所经受的情况的对照是这么显著,满心轻松的感觉是这么强烈,以致你后来一看见医疗营星雪白的帐篷,就会产生深深的感激之情。
丘霍夫跳下马,牵着缰绳。到处闪现着穿白罩衫的女人的身形。女护理员们打侦察兵们身边跑过,都对他们和蔼地微笑,一边走,一边说:“近卫军少校一清早就在等候你们哩!”
“早上给他换过绷带吗?”
米谢尔斯基在一座帐篷旁边站住了。
“近卫军少校就在这儿,”他对丘霍夫说。
丘霍夫把马栓在近旁的围栅上,跟着侦察兵们走进了帐篷。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面颊红润的女护理员,她给了他们罩衫,引导他们到了帆布屏风后面。
鲁缅采夫坐在病床上,消瘦而严厉。
他认出了丘霍夫,就说道:“您说。想不到在这儿会看见您!”
大家都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米谢尔斯基走到屏风外面去找女护理员,他照例小声地探问鲁缅采夫的病况。当家里有什么人患病而请来了医生的时候,米谢尔斯基的母亲就是这样做的。米谢尔斯基不知不觉地学着母亲的模样,同样低声地、细心地探问鲁缅采夫的伤势,问得无微不至。
奥加涅相给了鲁缅采夫最近几期的真理报和红星报。伏罗宁小心地向四周望了望,甚至朝小窗看看近旁有没有医生,随即把一瓶酒塞在鲁缅采夫的枕头下。
“喂,用不着,”鲁缅采夫说,“你干么把它藏起来?我们现在就把它喝了吧。”
鲁缅采夫单独在一个帐篷里,没有别的伤员。鲁缅采夫被留下来在医疗营里治疗,本来这是不可以的。师长知道他的伤势轻微,就不愿意让他和他的侦察兵分开,因为他可能从医院里被调到别的师去,对于这一点,师长可不高兴。
当米谢尔斯基同女护理员一起回来的时候,伏罗宁凑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她摇摇头,可是马上就走了,不多一会工夫,她拿来了几只玻璃杯,同样地朝四面望了望,免得给医生看见。
他们喝过后,都默默地坐着,让自己休息一会,在前沿阵地上暂时离开战斗的人们常常这样做。
火炉里的木柴劈啪作响。女护理员在打开的火炉小门跟前,不时地把干燥的松柴扔进去。一切是那么寂静、温暖、舒适。
突然帆布动起来了,一个小姑娘穿着没有肩章的军大衣,跑进帐篷里来了,她脸色苍白,大眼睛,有一头剪得象男孩一般的黑而光泽的头发。
“德国人集中在马杜湖和斯塔加得地区,”她急急地说出来,接着她咧开嘴笑了笑,跟大家握手,她看见一个不相识的人,丘霍夫,就简短地自我介绍说:“薇卡,”
丘霍夫知道了,这就是师长的女儿。他初次看见她。
刚才薇卡在父亲那儿,她给鲁缅采夫带来了一个消息,她努力尽可能地记住了这个消息。她交给鲁缅采夫一张最高统帅嘉奖攻克施奈德穆尔的军队的命令。
“爸爸很高兴,”她说,“斯大林亲自写道,施奈德穆尔是德国在波美拉尼亚东部的一个强固的防御据点……可是集团军司令员却说:微不足道的小城!……”
鲁缅采夫轻声地笑了,薇卡放低声音说:“您知道,有谁问候您吗?”她得意洋洋地把在座的人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西斯克雷洛夫中将!他亲自问候您和我……”
薇卡沉默了,和女护理员并排坐在火炉旁边。鲁缅采夫解释说:
“我和军事委员同车上坦克部队那儿去过。他这次去,我给他当向导……”他转脸对丘霍夫说:“您一定记得这件事吧……我们还追上了您那辆马车呢。”鲁缅采夫皱了皱眉头,轻声地问:“那辆马车跟您在一起呢,还是……”
丘霍夫低下了眼睛,支唔地答:“我现在骑马……”
“您做得对,”鲁缅采夫说,“马车不会带来好处,”他苦笑了一下。
侦察兵们不由得看出鲁缅采夫今天很有心事,甚至是忧郁的。他们认为这是由于齐比列夫的阵亡。可是这里还有一个别的原因。昨天在查病房的时候,鲁缅采夫跟外科主任施梅金上尉谈了一会。施梅金偶然提起另一个医疗营里的外科医生柯尔切娃,他称赞她是一个极有才能和前程远大的青年医生。他谈的是关于柯尔切娃所施的复杂的腹部手术。虽然鲁缅采夫没有问什么问题只是把谈话继续下去,施梅金顺便谈起了柯尔切娃和军部的一个首长在谈恋爱。
“跟哪一个?”鲁缅采夫问,脸涨得很红。
“克拉西科夫。”
不知怎的,正是对方是克类西科夫这个事实刺痛了鲁缅采夫的心。鲁缅采夫见过那位上校几次。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很急躁的和自负的军官,虽然他无疑地既刚毅又勇敢,鲁缅采夫立刻感觉到他从前也不喜欢克拉西科夫,虽然他不是象现在那样地讨厌这个上校。
鲁缅采夫竭力想把这个念头抛开,他转脸对米谢尔斯基说:“沙夏,不论什么念一些吧,我的心情很乱,最好听几首诗。”
米谢尔斯基发窘了。
“您说什么?近卫军少校同志?”他说,“我们该走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鲁缅采夫叫住了他。
丘霍夫大为惊讶。“他会写诗!”他不无尊敬地望着米谢尔斯基。一直闷坐在角落里的奥加涅相第一次开口,他附和鲁缅采夫的请求。薇卡也不再漠不作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