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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热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一直身强力壮,男子气十足,漂亮的牙齿和宽阔的肩膀跟父亲一模一样。
他从母亲身上继承了苍白的面孔和温顺的秉性。在理工学院学习的时候,晚上8点钟他准时回到屋里,点上洋铁皮油灯,打开课本。
他既不去酒馆也不参加晚会。只是每星期两次去看一个叫埃乌弗拉西娅的裁缝。这个年轻女人的丈夫是个巴西人,每星期两次到夜总会玩波士顿纸牌,这时候她就小心翼翼地接待若热,但话语里透着热烈的激情。埃乌弗拉西娅说丈夫不喜欢她,在她娇小、清瘦的身体上总是有一种微微发烧似的气味。若热觉得她生性浪漫,只是不喜欢她那种气味。他从来不是个多情的小伙子;他的同学们读缀塞的作品,长吁短叹,希望能跟马卡丽达。科蒂尔交欢,把若热称为“假正经”、“资产阶级”,若热对此报之一笑;他汗衫上一个钮扣都不少,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崇拜的作家是路易斯。费吉埃尔、巴师夏和卡斯蒂略,痛恨借债,并为此感到幸福。
然而,母亲死后,他开始觉得太孤单:那是个冬天,他的卧室位于院落后面,本来就有点无依无靠,南风呼呼吹来,更显得凄凉。尤其是夜间,他伏在桌上,踏在暖脚炉上读书,一阵阵无名的忧伤涌上心头。他伸伸胳膊,胸中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搂住个女人细细的腰肢,听见衣裙的窸窣声!他决定结婚。夏天的一个夜晚,他在帕塞约认识了露依莎,爱上了她的一头金发,爱上了她走路的样子,爱上了她褐色的大眼睛。第二天冬天,他作出决定,结了婚。他的挚友塞巴斯蒂昂──善良的塞巴斯蒂昂、了不起的塞巴斯蒂昂──表情庄重地摇着头,慢腾腾地挂着手说:
“糊里糊涂地结了婚!这婚结得有点糊涂!”
可是,露依莎,可爱的露依莎,却成了个出色的家庭主妇:对他关心备至,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本人干净利落,欢快得像一只小鸟,这只小鸟热爱赖以生存的小巢,对配偶温情脉脉。温柔的金发小生灵给这个家带来了无穷的魅力。
“她是个充满尊严的小天使!”这时候,塞巴斯蒂昂──善良的塞巴斯蒂昂──以他深沉的男低音说。
结婚已经3年了。多么好的天作之合!他本人越来越精神,觉得更聪明、更快活……回想起这段欢快、甜蜜的日子,他抽着香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双腿交叉,感到心胸开阔,生活就像他的法兰绒外衣一样可身得体。
“啊!”露依莎正在看报,突然又惊又喜地笑着说。
“什么事?”
“巴济里奥表兄来了!”
接着,她高声读起来:
“我们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巴济里奥先生日内将由波尔多抵达里斯本。众所周知,巴济里奥阁下离开此地前往巴西,据说在那里以体面的工作重建起了他往日的财富,从去年初开始一直在欧洲游历。他返回本首都必将会让阁下为数众多的朋友欣喜若狂。”
“他的朋友多极了!”露依莎满有把握地说。
“我很尊敬他。真可怜!”若热用手掌捋着胡子,一边吸烟一边说,“带回来大笔财富吧,嗯?”
“大概是吧。”
露依莎浏览了一下广告,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打开了一扇窗户。
“喂,若热,外边热得很,我的天!”炽热的阳光射进屋里,照得她眨了眨眼。
坐落在宅院后面的客厅对着一片由矮矮的板围起来的空地,空地上长满深深的野草,夏日烘烤的一片绿色当中间或有几块大石头在灼热的太阳下闪闪发光,空地当中一棵孤零零的白色老无花果树伸展出的枝权纹丝不动,在阳光下似乎带上了古铜色。远处是其他宅院的背面,看得见在木竿上晒着衣服的阳台、后院雪白的围墙和几棵又高又细的树木。飘浮的尘埃使明亮的天空也显得沉重了。
“鸟儿也热得掉到地上了!”她关上窗户,“你想想,现在阿连特茹省该是个什么样子!”
她来到若热身边,靠在他的安乐椅上,慢慢抚摸着他黑黑的头发。若热望着她,已经为即将分离而感到悲伤;她室内便袍的头两个钮扣没有扣,可以看到又白又细嫩的胸脯上半部分和内衣的花边;若热怜爱地替她扣上钮扣。
“你的坎肩呢?”
“大概浆好了吧。”
为了知道个究竟,她喊了一声儒莉安娜。
随着一阵浆洗过的裙子发出的喜气洋洋的患窜声,儒莉安娜进来了,一面走一面神色慌乱地整理着项练和饰针。她看上去40岁左右,非常消瘦,显得很小的五官仿佛挤压在一起,脸上泛着心脏病患者那种混浊的土黄色调,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很大很大,总是涂着红色眼影的眼皮下面闪动着一对带血丝的不肯安分守己的眼珠,似乎总是充满好奇。她戴一副模仿两条辫子的丝线假发,脑袋显得更加硕大,鼻翼习惯性地抽搐个不停。’胸脯撑不起上衣,只得靠浆得平平整整的裙子托起下摆,露出那双紧紧挤压在带黑色金属饰片的靴子里的漂亮的小脚。
她带着非常重的里斯本口音说,坎肩还没有浆好,实在没有时间。
“我嘱咐了你多少遍呀,儒莉安娜!”露依莎说,“好,你去吧,你看着办吧,反正今天晚上必须把浆好的坎肩装进手提箱。”
她刚刚出门,露依莎就说:
“若热,我恨这个女人!”
儒莉安娜来到她家已经两个月了,露依莎无法习惯女佣的丑陋的长相和古怪的动作,不习惯于她说“帽子”、“剪子”和发颤音时那种里斯本腔调,不习惯于听她钉着金属片的鞋跟发出的声响。星期天,女佣的假发、着意显示的脚和黑色羔羊皮手套都刺激她的神经。
“太讨厌!”
若热笑了:
“可怜,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况且,她浆衣服是把好手嘛!”在部里,同事们总是惊奇地端详他的衣服,“朱里昂说得好,我的衣服不是浆的,而是上了一层瓷釉!她不够和蔼,当然不够和善,但还算得上勤快,说得过去……”
他双手插在天鹅绒裤子口袋里一边站起身来:
“亲爱的,还有,维尔仁尼娅姑妈患病的时候她照顾得不错……
简直是个天使!”他又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无论白天黑夜,她像个天使一样照看姑妈!亲爱的,我们欠着她的情分!”说着,他又开始卷一支烟,表情庄重。
露依莎一言不发,拖鞋尖挑着室内裙袍的镶边不停地颤动,眉头微皱,眼睛盯着指甲说:
“无论如何,要是我对她翻了脸,就能把她打发走。”
若热停下来,在鞋底上划着火柴:
“我亲爱的,除非我同意。对我来说,这是个知恩报恩的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杜鹃挂钟敲响了中午12点。
“好吧,我去上班了。”若热走到她身边,双手抱住她的头。
“好一条小腹蛇!”他温柔地低声说。
她笑了,抬起明亮、温柔而又迷人的褐色眼睛望着丈夫。若热怜爱地在她眼皮上留下两个响吻,又温柔地捏了捏她娇嫩的嘴唇:
“亲爱的,想让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别回来得太晚了。”
“去送几份文件,乘车去,很快……”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用出色的男中音唱着:
金色的上帝,
无以伦比的世界,
啦啦!啦,啦,啦!
露依莎伸了伸懒腰。还要换衣服,真没意思。她想泡在玫瑰色大理石浴盆里,在温暖清香的水里打个盹,或者关上窗户,躺到绸缎吊床上,在音乐声中摇晃!她抖了抖拖鞋,非常温情地望着自己娇小的脚,脚白得像牛奶,隐约可以看到蓝色的筋脉。一系列的小事涌上脑际:买一双绸料袜子,准备若热路上的干粮,洗衣店弄丢了三块餐巾……
她又伸了伸懒腰,随后光着脚、跟着脚尖跳到柜子边,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已经折皱的小说,转身回来,半躺在安乐椅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耳朵,专心致志地读起来。
她读的是《茶花女》。她很爱看小说,在下区填了订单,每月都收到书。结婚以前,刚刚18岁的时候,最喜欢司各特,迷上了苏格兰,希望住在那种苏格兰式的城堡里,城堡上挂着家族的徽记,里面有哥特式的木箱,摆放着战利品,微风吹来,绣着圣徒传记的大壁毯轻轻晃动。她也曾喜爱过埃旺达洛、莫尔顿和伊旺诺依,他们笔下的人物有的情意缠绵,有的威武英俊,船形长帽上插着雄鹰羽毛,旁边用苏格兰蓟草系着祖母绿和钻石。不过,眼下使她倾倒的是“现代”:
巴黎、巴黎的陈设和激情。她嘲笑行吟诗人,对卡莫尔斯之流不屑一顾,心目中的男子汉系着白色领带、在舞厅翩翩起舞,目光中有磁铁般的吸引力,激情炽热,谈吐高雅。一个星期以前,她对马卡丽达。
科蒂尔着了迷:这女人不幸的爱情带给她朦朦胧胧的伤感:似乎看到她修长清瞿,披一条长长的开司米披肩,黑黑的眼睛里充满对爱情的渴望和热情;即便在书中人物的名字里──朱丽娘。杜布拉、阿尔曼多、普鲁登齐娅──也能找到充满炽热爱情的生活中的诗情画意;他们的命运像伤感的乐曲一样一波三折,晚宴、令人神志恍惚的夜晚、为金钱焦虑;在惆怅的日子里,钻进四轮马车在波依斯大街徐徐而行,天空灰暗,初雪悄然无声地飘下来。
“莎莎,再见!”若热要走了,在走廊对露依莎喊了一声。
“喂!”
他转身回来,手杖夹在腋下,把手套戴好。
“不要回来得太晚,嗯?喂,从巴尔特列奇给费里西达德太大带回几个点心。还有,是不是路过弗朗索亚夫人那儿,让她把帽子送来。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