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庆抬手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刚进藏没几天,还是早点休息吧。王姗姗还等着你呢。”
钱萨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王姗姗和钱萨萨各自身上披着一床棉被,盘腿坐在床上,轻轻地交谈着。王姗姗对钱萨萨印象很好。短短两天的时间,她发现钱萨萨是个心底善良、感情纯洁,对生活充满了浪漫好奇的姑娘。眼下,她和钱国庆之间的关系见不到有任何转机的迹象,既没有开诚布公的了结,也没有暗度陈仓的修复。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而特有的理解,也许是因为善良懦弱而有意的回避,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适当而又脆弱的联系,靠理智和宽容艰难地维系着连接彼此间纤弱的纽带。王姗姗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钱萨萨,她不希望自己和钱国庆的这段情殇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关注和同情。
“王姐,你觉得我哥这人到底怎么样?”钱萨萨问。
“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个好人吧。他很固执,而且感情也很脆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男孩儿。按理说,一般男的到了他这种年龄,应该对生活、对社会有一个比较客观清醒的认识和适度的宽容。可他不一样,他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有时候很难让别人理解。”王姗姗尽量委婉地评价道。
钱萨萨略略迟疑了一下,说:“我听别人说我哥可能有心理障碍,是吗?”
“你听谁说的?”王姗姗有些诧异。
“是他小时候的一个同学,可能你听说过的。”
“谁呀?”
“他姓胡。”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个人还来过西藏。我听你哥跟我提到过他,”王姗姗想了一下,笑着说,“你哥对他的评价是,一个浪漫而又得意的新生资产阶级。”
钱萨萨乐了。
“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天你可以睡个懒觉。我把早饭给你准备好了,放到桌上。你要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等我中午回来再说。睡吧。” 王姗姗感到有些疲倦了。
第四章无可救药 (2)
钱萨萨的到来和步步紧逼让钱国庆渐渐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钱国庆发现钱萨萨虽然表面上给人一种随和、纤柔的感觉,但骨子里却透着钱家人的固执和任性。王姗姗告诉他,钱萨萨这次来西藏说服他回内地探望父亲是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竟是同魏雯燕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些天来,他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那些伤感的往事,也不想面对眼前的现实。他无法想象那种父子重逢,热泪洗面、互倾衷肠、恩怨全了的闹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会原谅父亲,更不会为了传统的道义去违心地接受对他来说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忏悔。
转眼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王姗姗、江小玲、钱萨萨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团体,她们一同吃饭、一同散步、一同外出、一同睡觉,亲如姐妹。钱萨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按规定,钱萨萨住在这里应该上报政治部保卫处备案。但有关她的来龙去脉既没有人问,也没有人管。人们只知道钱萨萨是钱国庆的妹妹,军区前钱副司令的千金小姐。这段时间,钱国庆除了借着在王姗姗的宿舍吃饭的时候,跟三个女人说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他几乎没有跟钱萨萨单独见过一次面。而钱萨萨似乎也并不急于像刚来那样缠着他,向他讨个说法什么的。她开口闭口地叫着“哥”,一点没有不自然的做作或矫情,仿佛他们从小就是一对亲情浓郁的兄妹。尤其当着外人的时候,钱萨萨叫得更是亲昵娇嗲。一开始,钱国庆还有些因本能的抵触而肉麻的感觉,可是很快他就适应了,甚至听着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和自豪。这种微妙的心理转变使得他对钱萨萨的看法也有了相应的改变。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留意钱萨萨眼里常常对他流露出的忧郁和期盼。
夜里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表面的一切都变得洁净、简单了。医院的男女老少纷纷利用上班时间跑到户外拍照留影。钱国庆和孙力忙得不亦乐乎,为每一个要求拍照的人留下自己人生片刻的瞬间。午饭以后,钱国庆随王姗姗、钱萨萨和江小玲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医院后山坡上的色拉寺,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为她们拍照。钱国庆透过取景器调焦的时候发现,钱萨萨其实是一个很有韵味和魅力的女人。当江小玲提出要为钱家兄妹俩拍张合影照的时候,钱萨萨一把搂着钱国庆,毫不掩饰她对哥哥火热的亲情。钱萨萨的这一举动被手疾眼快的江小玲拍了下来。遗憾的是照片上的钱国庆却是一脸尴尬和木讷。
“哟,钱哥,你怎么一脸傻样呀!”孙力漫不经心地看着从上光板上揭下照片,哑然失笑,不无遗憾地说道,“谁给你们拍的呀?”
“怎么了?”钱国庆凑过来,当他看见照片上自己那一脸的苦瓜样,也乐了,说,“这是江小玲那个傻瓜婆娘拍的。日巴,她这是成心毁我呀!”
“可不,其用心何其毒也。要不撕了吧?”说着,孙力就要开撕。
“别,别撕,”钱国庆一把把照片夺了过来,说,“我妹妹还等着看呢……”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钱萨萨,而且完全是在一种下意识的状态中。
当钱萨萨看到自己和钱国庆的合影照片时,笑得非常开心,她那爽朗清纯的笑声让钱国庆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欣慰,他被她的欢笑感染了。
季有铭开车送来了半扇血淋淋的狗肉和一大包由炊事班长专门为他配置好的佐料,并亲自动手将其做成了一大高压锅香味宜人的麻辣红烧。
钱国庆、钱萨萨、江小玲,还有孙力聚集在王姗姗的宿舍,迫不及待地等着享受这顿美味的晚餐。大家有说有笑,气氛非常融洽。这也是这个小集体很久以来没有过的大聚会了。
孙力自告奋勇地跑到医院大门外的小卖部买回了两瓶白干和两瓶红葡萄酒。这顿饭吃得喜气洋洋、热火朝天。钱萨萨更是感叹不已,她说自己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饭了。江小玲不停地往季有铭的碗里夹进一块块热气腾腾的狗肉,弄得季有铭委实有些应接不暇。
钱国庆一语双关地警告江小玲说,狗肉这玩意儿好是好,但吃多了容易伤肾。尤其是男人,一旦肾有了问题,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小玲没有理会钱国庆的胡说八道,她仍然继续我行我素,一如既往地关照季有铭。
“钱哥说的没错,”孙力一边啃着一块狗骨头,一边借钱国庆刚才的话发挥说,“狗肉是上火的,吃多了血热,血热的人容易患肾炎和肾功能发育不全。我爷爷是老中医,小时候家里炖狗肉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多吃。”
“孙力,你说的是真的?”江小玲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像季哥这么壮的男人,吃狗肉吃多了最容易把肾搞坏了。不信明天你去问中医科那帮傻瓜。”说完,孙力从锅里又夹出一大块骨头,继续啃了起来。
“孙力,你少跟我这儿瞎起哄。我看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一口也没少吃。你就不怕把肾吃坏了?有铭,你多吃点,别听他们俩胡说。”江小玲气哼哼地又往季有铭碗里添进一块不带骨头的精肉。
“我实在吃不下了,你就别管我了。”季有铭哭笑不得地说。
“江姐,我是没少吃,”孙力坦然承认,说,“你看我这干精瘦猴的身子骨,吃多少我也没事儿,我的胃肠功能有毛病,光吃不吸收,纯粹就是痛快了这张嘴。”
“那多好呀!”钱萨萨由衷地羡慕孙力这种光吃肉却不长肉的本事。
季有铭抬手看看手表,说:“各位,我得先走了。明天一大早营里还得会操。”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江小玲。
江小玲的脸顿时耷拉下来。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站起来说:“走吧,我送送你。”
江小玲和季有铭离开以后,钱萨萨天真地问道:“哥,我怎么没听说过吃狗肉还能伤肾呢?”
“你别听他们俩胡说,”王姗姗轻轻地呷了一口红葡萄酒,接着说,“你还看不出来呀?他们俩成心气人江小玲呢。”
孙力哈哈大笑起来,说:“王姐,你这就错了,我和钱哥主要是担心季哥吃多了狗肉犯错误。”
“去,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呀!”王姗姗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钱萨萨。
钱萨萨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孙力硬着脖子说,要在旧社会自己这岁数早当上好几个孩儿的爹了……
钱萨萨和孙力惊讶地发现,他们俩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人都是1964年3月19日夜里出生的。钱萨萨尤其兴奋,一再追问孙力,知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几分出生的?孙力说这就不知道了。
钱国庆一本正经地告诉钱萨萨,一般情况下都比较在意谁谁谁几点几分咽气的,却很少有人记住谁谁谁几点几分出世的。钱萨萨认真地点点头,说,还真是这样的!
去送季有铭的江小玲迟迟不见回来,王姗姗有些担心,她不时地出去望望。
钱国庆猜想江小玲不会轻易让季有铭就这么走。无论季有铭现在有什么想法,作为旁观者,他总还是希望季有铭跟江小玲的关系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否则,以江小玲现在的心态,一旦知道了季有铭的真实想法,其后果不堪设想。钱国庆暗自庆幸,王姗姗属于理智高于情感的女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