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挖苦是深刻而尖锐的,对公孙衍、张仪之流可以说是 深恶痛绝了。
遗憾的是,虽然孟子对这种“以顺为正”的妾妇之道已如此 痛恨,但两千多年来,这样的“妾妇”却一直生生不已,层出不 穷。时至今日,一夫一妻已受法律保护,“妾妇”难存,但“妾妇 说”却未必不存,甚或还在大行其道哩。 怎么办呢?
孟子的办法是针锋相对地提出真正的大丈夫之道。这就是他 那流传千古的名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怎样做到? 那就得“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就 还是回到儒学所一贯倡导的仁义礼智上去了。这样做了以后,再 抱以“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的立身处世态度,也就 是孔子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或孟子在 另外的地方所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尽心 上》那就能够成为真正的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了。
孟子关于“大丈夫”的这段名言,句句闪耀着思想和人格力 量的光辉,在历史上曾鼓励了不少志士仁人,成为他们不畏强暴, 坚持正义的座右铭。
直到今天,当我们读这段书的时候,似乎仍然可以听到他那 金声玉振的声音。
动机与效果的问题
【原文】
彭更①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②于诸侯,不 以泰(3)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章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 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④,以羡⑤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 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6)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人则孝,出则 悌,守先王之道,以待(7)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 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 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 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漫(8),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注释】
①彭更:人名,孟子的学生。②传食:指住在诸侯的驿舍(宾馆)里 接受饮食。传,驿舍,相当于今天的宾馆。③泰:同“太”,过分。 (4)通功易事:交流成果,交换物资。⑤羡:余,多余。(6)梓匠轮舆: 梓人、匠人批木工;轮人、舆人指制造车轮和车箱的工人。 (7)待:同 “持”,扶持。 (8)墁(man):本义为粉刷墙壁的工具,这里指新粉刷过的 墙壁。
【译文】
彭更问道:“跟在身后的车几十辆,跟随的人几百个,从这个 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是太过分了吗?”
孟子说:“如果不正当,就是一篮子饭也不能够接受;如果正 当,就是像舜那样接受了尧的天下也不过分。——你说得过分 吗?”
彭更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读书人不劳动而 白吃饭,是不对的。”
孟子说:“你如果不互通有无,交换各行各业的产品,用多余 的来补充不足的,就会使农民有多余的粮食没人吃,妇女有多余 的布没人穿。你如果互通有无,那么,木匠车工都可以从你那里 得到吃的。比如说这里有一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出门尊敬长辈, 奉行先王的圣贤学说,来培养后代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 吃的。你怎么可以尊重木匠车工却轻视奉行仁义道德的人呢?”
彭更说:“木匠车工,他们干活的动机就是为了求饭吃。读书 人研究学问,其动机也是为了求饭吃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以他们的动机来看问题呢?只要他们对你 有或绩,应该给他们吃的,那就给他们吃的罢了。况且,你是论 动机给他们吃的呢?还是论功绩给他们吃的呢?”
彭更说:“论动机。”
孟子说:“比如这里有一个人,把屋瓦打碎,在新刷好的墙壁 上乱画,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弄到吃的,你给他吃的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不是论动机,而是论功绩的了。”
【读解】
这里实际上牵涉到两个方面的问题。
一个还是当受不当受的问题。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只要 是正当的,再多也可以接受;如果不正当,再少也不应该接受。这 就涉及到我们今天一些经济案件的问题了。比如说某项技术发明 或新产品开发之类的成果收人问题,新闻媒介时有披露,其症结 点在就在于当事人的巨额收入是“如其道”还是“非其道”。如果是 “如其道”,那再多也不应该有问题(当然要按有关规定上税等 等),如果是“非其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的界限是很 清楚的。
问题倒是在于,谁来认定是“如其道”还是“非其道”呢?混 乱也正是出在这里,往往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这大概就需 要多多颁布法规了吧。 回到孟子的说法,我们看到,他在这里的观点与孔子所谓 “如利思义”(《论语·宪问》或“见得思义”(《论语·季氏》) 的观点以及他自己“当辞则辞,当受则受”的实际做法(见《公 孙丑下》4·3)都是一致的。说到底,还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君 子爱财,取之有道”。“有道”就是“如其道”,“无道”就是“非 其道”。
本章牵涉的另一个方面是动机与效果的关系问题。
在这一点上,孟子同样采取了他一贯的推谬手法,把论辩对 手推到荒唐的境地,使之不得不承认错误,从而证实了自己观点 的正确性。
在我们今天看来,他们师生之间所谈论的这个问题并不复杂. 学生彭更是从动机来看问题,解决问题。孟子则是从实际功绩,也 就是效果方面来看问题,解决问题。有点近似于我们今天说不听 大话、空话,只看工作实绩。
当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动机与效果的问题是一对哲学范 畴。我们的观点是二者的统一,也就是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统 一:无论你是共。办了错事,还是做好事的“动机不纯”,都是反 对的。
只不过,面对生活与工作的实践,不可能事事都能做到二者 的统一。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还是应该主要看实绩,也就是“食 功”而“非食志”了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文】
孟子谓戴不胜①曰:“子欲子之王之③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 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③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 得矣;引而置之庄岳①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 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 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注释】
①戴不胜:人名,宋国大臣。②之:动词,向,往,到。③咻 (xiu):喧哗干扰。④庄岳:齐国的街里名。庄,街名;岳,里名。
【译文】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向善吗?我明白告诉你吧。 比如说有一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学会说齐国话,是找齐 国的人来教他好呢?还是找楚国的人来教他好?” 戴不胜说:“找 齐国人来教他好。”
孟子说:“如果一个齐国人来教他,却有许多楚国人在他周围 观楚国话来干扰他,即使你每天鞭打他,要求他说齐国话,那也 是不可能的。反之,如果把他带到齐国去,住在齐国的某个街市 比方说名叫庄岳的地方,在那里生活几年,那么,即使你每天鞭 打他,要求他说楚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 人,要他住在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 位高低都是像薛居州那样的好人,那君王和谁去做坏事呢?相反, 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位高低都不是像薛居州 和样的好人,那君王又和谁去做好事呢?单单一个薛居州能把宋 王怎么样呢?”
【读解】
孟子的本意还是在政治方面,用“近来者赤,近墨者黑”的 道理说明周围环境对人的影响的重要性,从而说明当政治国的国 君应注意自己身边所用亲信的考查和选择。因为,如果国君周围 以好人,那么国君也就会和大家一起向善做好事。相反,如果 国君周围多是坏人,那么国君也就很难做好人了。这里的道理并 不深奥,实际上也就是《大戴礼记·曾子制言》所说“蓬生麻中, 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与之俱黑”的意思。所谓“昔孟母,择邻 处”,“孟母三迁”不也就是为了找一个周围环境好一点的地方以 利于孩子的教育与成长吗?孟子是从小就受到这方面的熏陶,早 有切身体会的了,所以说得非常在理而又举例生动形象。
我们感兴趣的不仅仅在他的政治的意图上,而且还在他所举 的例子上。这实际上是一个学习外语的问题了。原以为学习外语 是在“出国大串连”的时代才时髦的,却没想到早在两千多年前 的孟子就有这方面的论述了。而且,不管孟子所举的例子是真实 的还是假设的,生活中有这样的现象却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达官 贵人让自己的孩子学习“外国语”。(我们当然知道,所谓“外 国”是指当时的概念而言,实际上是汉语的方言。)
我们这里研究而加以肯定的是他所强调的语言环境问题。诚 如孟子在本章中所论,语言口耳之学,语言环境至关重要。这是 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