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怀特: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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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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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额外增加了一层麻烦。但她们还是跑着。这可真是一桩豁出命的差事。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透过窗户和门,在她们眼前一闪而过。她们就在那小盒子似的房间里过简直是发了霉的日子。哦,那儿扔着一块面包,那是女人早晨歪歪扭扭切下来的。男人那条裤子脱下来就不管了,就让它黑乎乎地读成一团扔在那儿。简直叫人眼花缭乱。那只没有光泽的猫在上了亮光漆的座子上,摆在壁炉台上。艾米·帕克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记起这只猫名叫蒂博。
  我们这要跑个啥结果呢?她在心里问自己。到这时,死神似乎已经很难再追上她们了。欧达乌德摇摇晃晃,脊背一起一伏。她不止一次感到纳闷,如果她跑得再快一点,追上欧达乌德该怎么办呢?不过欧达乌德的脊背在拐下一个墙角的时候又出现了,而且总是这样。
  有几回,紧张的气氛中,她跟自己赌咒发誓,分明听见男人用刀砍掉了妻子的脑袋。她听过那种砰然落地的声音。以前在什么地方,她好像也见过这种场面。白色的气管在尘土中气喘吁吁地说出几句表示原谅的话。她在心里说:警察到来之前,我们得把这尸首处理一下。
  但是这当儿,她还在那群鸡鸭的簇拥下奔跑着。这些鸡鸭被这乱砍乱杀的情景打扰了,瘦长的脖子向前伸着。在这场全体出动的比赛中,它们竭尽全力了。一口猪也在拚命奔跑。那口红毛母猪也参加了这场比赛。它的奶头撞击着肋骨,一边哼哼卿卿地奔跑,一边放屁。那样子好像高兴,又好像害怕,总之,很难说清到底怎么回事儿。后来,那些家禽沿着一条“切线”飞了出去。可是那回母猪继续奔跑,似乎是忠于主人似的。
  人就是象这样绕着圈子跑啊,跑啊,直到什么时候他跑到离这儿挺远的山野之中,在那儿受上一番煎熬:有时候骨碌骨碌地翻着眼珠,有时候从他那双目光呆滞的眼睛深处,悲哀地瞥一眼,他已经失掉的那个安谧、恬静的世界。艾米·帕克奔跑着,几乎累趴下,仿佛看见丈夫和两个孩子正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喝着白茶杯里面的茶,吃着星期二做的糕饼,黄色的渣从他们的嘴角落下来。她真想大哭一场。事实上,她已经开始哭了。她哭着,不再是为她的朋友,而是为她自己。
  “帕克太太,”欧达乌德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帕克太太回转头,看见是欧达乌德太太。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总算设法追了上来。她那张脸除了一张嘴、两只眼,沾满了灰尘。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帕克太太气喘吁吁地问。
  因为她们还在绕着房子跑啊跑啊,有时跑在前头,要嘛就是用在欧达乌德后面。
  “向上帝祈祷吧,”欧达乌德太太嘶嘶地说。
  这两个女人真的祈祷起来了,尽管祈祷得马马虎虎。她们希望重新跟某位没能把友谊维系下去的熟人言归于好,甚至暗示,她们是被遗忘了、被疏忽了。她们就这样边跑边祈祷。
  在靠近大储水罐的那个墙角,她们非常突然地和欧达乌德撞上了。他朝反方向跑,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他浑身冒汗,满脸阴郁,手里拿着那把刀。
  “啊——”他的妻子哭喊着。“你终于要下毒手了!我准备好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可是从来都顺着你的。我在这儿等着呢!”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头发乱成一团,累得只剩下一口气。她在胸脯外面、罩衫上头,挂着几块用以防身的、神圣的金属徽章,相互碰撞着。
  “上帝救救我吧,”她说,“我这个人不坏,当然也不怎么好。快砍吧,让我们见个分晓。”
  欧达乌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高大,酒精更以无法遏止的火焰烧得他满脸通红。现在却开始颤抖起来,他那面“旗”——手里拿着的那把刀——也上下抖动着。
  “啊,”他哭喊着,“是魔鬼钻到我脑子里头了。还有科隆自兰地。”
  他哭喊着,表示着心中的愤怒,直到因为日晒和奔跑而变薄了的嘴唇又重新变得丰满起来。
  “是我的性格把我搞成这个德性,”他哭着。“发了疯似地上窜下跳。并不是我真有什么坏的地方——即使我没什么好。我是个中不溜秋的人。只是一喝了酒,就有点儿不是我自个儿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坏事儿。这一点我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那么,现在我们明白了,”他的妻子说。她已经在刚才站着的地方坐了下来。坐在一堆枯草、死树叶和泥土上面。“没费多少周折,事情就全清楚了。我们总算没死,还好好地活着。这是最主要的。谢谢你了,亲爱的,总算把这桩事做了一番解释。”
  “是的,”他说,擦了擦鼻子,鼻涕流得到处都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帕克太太,我得去打个盹儿。这对我会有点儿好处。刚才,我简直不是我自个儿了。”
  欧达乌德太太坐在那儿,揪扯着桔黄的草。她的朋友在她身边站着,仿佛变成了一座塑像。欧达乌德小心翼翼地从院子里面走过去。他踏着步子,以免再搅动那已经归于沉寂的感情的大波。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刀,就像拿着那面旗。现在这“旗”既然已经不再有用处了,他便把它“卷”起来,放到了什么地方。然后,他走进那间屋子,在门框上碰了一下脑门儿。他喊出声来,因为他觉得他不该挨这么一下。
  欧达乌德太太开始哼一支什么曲子。她揪扯着那枯草,发出窸窸窸窸的声音。一缕头发耷拉下来。
  “你会离开他吗?”帕克太太问。
  欧达乌德太太继续哼哼着。
  “要我可受不了这个。谁这么胡闹也不行,丈夫也不行,”帕克太太说,动了动她那像石头一样僵硬的四肢。
  “可是我喜欢他,”欧达乌德太太说,把枯草扔在一边。“我们俩挺相配的,”她说。
  她开始摆弄她那两条压在身下的腿。这两条腿仿佛是用熔化了的铁水浇铸的,已经开始凝固成永远不变的形状了。
  “哦,”她说,“尽管这样,如果是我的手里攥着那把斧子,大概会把他杀了。其实呢,我们不过是绕着那房子跑着玩呢。”
  这时,艾米·帕克已经去打开她那辆轻便马车车轮上的锁链去了。车辕里,那匹老马站在那儿张望着。她的朋友已经转身回屋,在生活可以变化而成的长久的恍惚中,挽起头发。
  “嗅,帕克太太,”她从一扇窗户探出脑袋说,“我忘了,你要一块好奶酪吗?是我亲手做的。做得很到火候,棒极了。”
  艾米·帕克摇了摇头。那匹老马拉起车来。她们走着,穿过那些树木和所有那些没发生过的事情的一片恍惚。





第 十一 章

  斯坦·帕克有时候简直认不出他的妻子了。他觉得他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她。他瞅着她,在心里思忖,这是另外一个艾米,就好像有几个艾米似的。她确实是几个艾米,只不过取决于从哪一场梦幻浮现出来罢了。有时候,她是美丽的。
  或者他们又在某种静默中相互凝视着。此时她心里感到纳闷,不明白她都给予了些什么。但是正如她从来就不尊重、也从来就不接受他的那种莫测高深一样,他却一直尊重并且接受她的神秘和奥妙。由于这样胡思乱想,她就要生气,就要嗓门很大。她使劲儿把那块擦碗布拧干,没好气地挂在钩子上面,把水从手上甩掉。逢着这样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是跟她初次见面,暗自惊讶她居然那么爱生气,那么丑,而且由于辛劳,她那张皮肤粗糙的脸显得十分憔悴。是的,她丑,还爱发脾气,他在心里说,似乎不曾触摸过她那叫人不快的皮肤。
  但是等到傍晚,喂完了孩子,烫洗了奶桶,在架子上面摆好碟子之后,到花园散步的时候,她似乎又恢复了本来面目。每逢这时,他喜欢沿着那条小路,跟她“偶然”相遇,和她一起徘徊,或者笨手笨脚地挽起她的胳膊,在她身边溜达。一开始也很有点不自在,直到那脉脉温情以及她的默许使他们融为一体。
  于是,夜幕降落之前,他们就在夏日花草相当繁茂的花园里游荡。花园中的各种植物从尘雾中抬起头来,蝉放开嗓门鸣叫着。
  “啊,”她会嗔怪地喊,“老东西!”
  她从他的臂弯中抽出身来,弯腰拔起一株小苗,或者一种他们叫作“流浪的犹太人”的杂草。她并不相信这样的举动有什么用处,那似乎只是她非做不可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然后,她直起腰,把刚拔起的那根淡绿色的小草随手扔掉,好像她已经把它全然忘掉了。
  他们就这样在暮色笼罩的花园里溜达着。
  有一次他说:“皮博迪明天来看南希的犊子。我想他准备买它。”
  “什么?买那个可怜的牛犊!”她说道。“我不想卖南希的筷子。”
  “我们的牛太多了,”他说。
  “可怜的莫尔,”她说。“它会烦躁不安的。”
  她从一株夹竹桃旁边走过,伸手摘下一片细长的叶子。她只是为了说点儿什么才说话的。因为她心里明白,要发生的事都是非发生不可的。她又顺手扔掉那片细长的叶子。
  “它会烦躁不安的,”她说。“今天晚上塞尔玛一直在哭。她手指甲下面扎了一根刺。我给她挑出来了,可她还是闹。”
  她想着她那个面色苍白的孩子。现在,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她已经进人梦乡。对于她,艾米似乎除了挑挑刺,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她要是永远不出比扎根刺更糟的事儿就好了,”他说。
  因为他也是为了说点儿什么才说这话的。_他们待在一起就足够了。可是那种负疚之情使得他们用这种密码式的语言掩盖心灵深处的富足。她那张脸呈现出奶油般的颜色,张开每一个毛孔汲取渐渐消失的太阳的余辉。他那张长条脸则像一把斧头,砍击着茫茫夜色。现在他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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