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自行崩垮,缺口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宽了。(见《中原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
炮击彻底动摇了本已摇摇欲坠的黄河大堤,千百年来维系中原人民安危的花园口大堤就像一个力不从心的老人,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一声痛苦呻吟,随即轰然垮塌。
黄水滔滔,滔滔……
第二十三章乘胜出击
1
在战争临近的日子里,我的中原族人怀着大难临头的焦虑心情,他们一面嗅着风里刮来越来越浓烈的硝烟气味,一面赶快行动起来把地里沉甸甸的小麦抢回家。
开镰第一天,人们还是充分享受了丰收带来的节日气氛。男人早早牵出牲口,套上大车,族人采取古老的换工制,即全村不分彼此互相帮助,从最早成熟的地垄开割,直到把所有麦子收完为止。女人负责供应茶水和饭食,家境富裕的还要杀猪宰羊,端出家酿的麦芽酒款待换工的劳力。
这时候一个吃喜酒的帖子传到我大爷手中。
吃喜酒在当地是件大事,并且很有讲究。这个喜酒帖不是结婚生孩子的“红喜”,而是有身份的高寿者驾鹤仙逝的“白喜”,因此这种意义重大的“白喜”是决不能不去的。于是我大爷连忙骑上一头杂花毛驴,族人看见毛驴颠儿颠儿地离开村子,驮着它的主人去赶赴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喜筵。
喝得晕头转向的我大爷直到第三天才告别亲戚返回村子。
他已经记不得天气是在何时变坏的,只看见天空中黑云压顶雷电交加,滂沱大雨像利箭一样射下来。我大爷被雨水一浇脑袋就有些清醒了,他惦记地里的麦子,催着胯下的毛驴冒雨赶路。
其实,懂事的牲口比它的主人更加归心似箭,驮着我大爷一溜小跑往回赶,但是牲口的匆匆脚步在半道上被一片汹涌大水挡住去路。此时,我大爷的酒已经完全醒过来,他毫无精神准备,立刻就被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大水景象吓呆了。因为仅仅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平坦宽广的田野,许多农人正在挥汗如雨地收割庄稼,农人身后则是一座座人烟稠密的熟悉村庄。但是,此刻我大爷看见天地间除了一片滔天黄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好像从前那些袅袅炊烟和丰收景象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后来,他好容易找到一群衣不遮体的村民,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告诉我大爷,黄河大水从天而降,千里中原尽成泽国!
我大爷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黄水转瞬间夺走了他的家乡和亲人,也夺走他在这个世界上赖以生存的全部依靠。尽管后来我大爷沿着滔滔黄水奔走啼号,一路苦苦追寻到周口地界,但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族人的影子。最后,心如死灰的我大爷只好卖掉杂花毛驴,辗转千里来到武汉投靠“旋字辈”的张松樵。
2
夺命黄水从天而降。
千百年来,黄河沿岸人民在同洪水的斗争中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防汛机制,比如汛期在河堤上竖起一根灯杆,紧急时刻以红色灯笼预警:挂出一个灯笼为警告,两个表示洪水超过警戒线,三个灯笼就是堤坝发生险情,必须马上撤离。各县乡之间也设有差役快马和专人传递汛情,情况危急还要放鸟铳,敲铜锣,点燃狼烟等等,总之中原人民创造的这种代代相传的洪水预警机制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自身以及泛区下游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一位黄河水利专家告诉我,黄河决堤本来应当有个缓慢加速的过程,不会瞬间解体。由于黄堤经年累月地维护加固,加之汛期护堤队伍的拼死抢险救灾,即使最终未能保住大堤也能起到延缓溃堤的作用,从而为泛区人民疏散逃生赢得一个短暂的宝贵时机。水利资料表明,近代以来两次最大的黄河决堤灾难,一次发生在清道光二十三年,特大洪水淹没二十个州县,受灾人口超过二百万人;另一次是清光绪十三年,过水州县达十五个,受灾人口一百八十万人。两次洪水中的直接死亡人数均未超过一万人。
但是战争彻底打破自然常规。军队为了保密不惜采取种种手段封锁消息,不惜以谎言欺骗民众,千方百计不让人们得知掘堤真相,致使沿岸大多数老百姓在洪水到来之际仍被蒙在鼓里,以至于连最后一线逃生的机会都彻底丧失了。
我在黄河故道采访时,一位经历过那场大水的八十五岁老人耿志根告诉我,他至今记得那场洪水是在半夜里下来的。劳累一天的人们睡意正浓,谁能想到数米高的水头竟然像猛兽一样闯进他们睡梦中来呢?由于事先无人发出警告,县乡各级政府也没有如往年那样挂出河堤告急的红灯笼,更没有敲响报警的铜锣和放鸟铳,好比毫无征兆之时天空忽然就塌下来了。然而最令人不解或者最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是,往年黄河溃堤多发生在汛期的七八月,那时候河堤经过长时间浸泡易出险情,可是为什么这年头场大雨就引发洪水,而且来势那么凶猛让人毫无防备?老人说,解放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国民党军队挖开河堤造的孽。
一位死里逃生的老人至今仍心有余悸地说,那个水头子简直像座小山啊,他们家的土房子转眼间就被洪水冲走了,他是侥幸抱住一棵大树才得以活命的,可是他的家人全都无影无踪。村子原有几百号老小,活到抗战胜利的还不到十个人。
扶沟县还有一个名字叫“木盆”的老人,黄河决堤那年只有四岁,洪水到来时绝望的母亲仅仅只来得及把一只木盆推给孩子,他就这样在水面上漂流了几天几夜,当他得救时木盆已经随水来到了安徽地界。
豫、皖、苏各地文史馆有关黄河大水的资料堆积如山数不胜数,那都是灾区人民对于日本侵略者战争罪行的血泪控诉!
时任河南黄河总防段长的苏冠军先生撰文回忆道:……河水暴涨,出口水流均挟建瓴之势,因之有些地带如中牟、扶沟夜间水到猝不及防,觉黄河水有如从天而降,人民死亡,房屋倒塌,财产损失不可数计,甚有全村随水漂流者。其幸未被冲漂而去的群众,则四散逃离,颠沛流离于西北一带,因而民有饥色,野有饿殍,造成亘古未有的黄泛奇灾。(《郑州文史资料》第二辑)
参与掘堤全过程的河防军参谋处长黄铎五先生在回忆文章中写道:一转眼间,无情洪流滚滚而来,那里逃避得及?老百姓有的爬上屋顶,有的攀登树梢,一时号哭呼救之声杂成一片……那一望无际的浪涛中,只能见到稀疏寥落的树梢在水面荡漾着,起伏的波浪卷流着木料、用具和大小尸体。有孩子的摇篮随着河水漂流,还可以断续地听到啼哭声。全家葬身洪水者不知凡几,甚至有全村全族全乡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者。(南京市《文史资料》第二辑)
我查阅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人类遭受的所有灾难,包括洪水、风暴、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原子弹爆炸等等,仅以一次性灾害之烈,受灾面积之大,时间之长,死亡人数之多,1938年的黄河大决口实属千古未有世界之最,令我怆然涕下!
3
当千里之外那个“掘堤成功”的密电传到武汉,蒋介石把电报一连看了多遍,他明白自己终于赢了。
据说,蒋介石当时并无喜色流露,他把自己独自关在屋子里,让人难以捉摸领袖的复杂心情。我相信,无论委员长如何期盼胜利,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难以做到心情轻松。因为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滔滔黄水虽将暂时阻挡日本人的进攻脚步,但同时也将造成旷世未有的严重后果,即淹没豫、皖、苏三省千里沃野,将千万无辜民众推向苦难和死亡的深渊。
来自北方战场的压力一旦缓解,蒋氏夫妇随即离开武汉,去到庐山别墅短暂休假。另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是,这位国民党领袖并非真正度假,而是独处山中闭门思过。当数日之后从庐山下来的蒋介石出现在武昌大本营,人们惊讶地看见委员长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但是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发现,领袖眼睛里多了一份深藏不露的凌厉和杀气。
六月中旬,中国大本营召开紧急作战会议,全面检讨对日战略,同时宣布启动武汉战役。月末,蒋介石对英国伦敦《每日快报》记者发表谈话,除了谴责日本人之残暴侵略行径,重申国民政府保卫大武汉的坚强决心外,还指出日本人的侵略必将失败,“中国军队之后退,绝不能谓为日本之胜利,反之,日军之人数方面及经济方面,均将因之更感困难”云云。这个讲话初步传达出国民政府对日战略的重大转变,即放弃“以战逼和”的进攻方针,从而开始“长期抗战”的战略相持阶段。
黄河改道人为鱼鳖,汹涌泛水浩浩荡荡一泻千里,仅仅数日已经淹没豫中各县,前锋抵达周口地区。下旬洪水出豫入皖,高达六至八米的水头像一座移动的城墙迅速吞没平原和村庄,再现清朝末年黄河“夺淮出海”的惊心动魄一幕。
黄河决堤的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震惊中国和世界。
(中央社郑州十二日电)豫北之卫河、广济河、莽河相继决口,泛滥之广,前所未有,各县城东十余村庄,悉被河水淹没,沁阳城东水深三四尺,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大公报》1938年6月23日载:中牟全县三分之二地方陆沉,西北十余里之沙窝地方,集有难民三千余人,此十数日来,树皮草根已食之将罄,再有二三日,恐全饿毙矣!
《中国时报》1938年6月19日:黄河水利委员会发言人今日语路透社访员谓,目前黄河水灾,恐将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严重之浩劫,查黄河水位向于八月初旬达最高度,水流速度每秒达二万立方公尺……目前黄水溢流注入贾鲁河而入颍河……再经淮河而入长江,故豫省东南苏北几万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