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看得出这是炸弹炸的。一所整整齐齐的院落,连炸带烧,弄得破烂不堪,只有西南角上剩下了半间厕所,一间牛棚。史更新一看这个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他发着狠地咬了一咬牙。这一咬牙可不要紧,就感着伤口火辣辣的酸疼,疼得钻心,眼睛流泪,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两腿一软就倒在地下。
这时候的赵连荣怎么样了呢?他没有注意史更新。因为他一进家门,心里就又气又恨。他的脸色变成了铁青,浑身发抖,使劲睁着两只老眼,看看这也完了,那也毁了,这个祖祖辈辈的老家,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心如刀搅,呆若木鸡!呆了好久,他把大腿一拍,“咳!”使劲地咳了一声,这才吐出一口怒气。只见他捶着胸膛,跺着双脚,大声喊着:
“保中啊,这个仇你可要报啊!……”这工夫史更新在地下躺着哼了一声。老头子这才回过头来,一看,知道他是因受伤过重,再加上又饥又渴,才跌倒在地。他慌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房子全烧光了,只剩下厕所和牛棚没有烧,这可让他到哪儿去休息呢?只好把史更新扶进了牛棚,让他躺在草上休息。
赵连荣回身出来,想要给史更新弄吃弄喝。做饭是没有办法了,想法给他烧点儿水吧,可是铁锅已经炸碎了;水瓮也炸得光剩了个底儿,里边只有一点水,还掉进去了许多灰土。咳!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地下拾起一块破锅片子来,放在火上,把水瓮底子上那点泥汤子倒进去,就这样烧起来了。
这时候老头子已经顾不得别的,他在旁边一蹲,直瞪着眼看着,恨不能一时把水烧开,赶快给史更新喝了,好让他去追赶队伍,替他杀敌雪恨。好不容易才把水烧开了,他用衣裳袖子捂着,把水端进了牛棚,又想起自己腰里还带着两个剩窝头,急忙掏出来,掰碎了,在水里一泡,放在史更新的面前:“史排长,对不起你啊!你将就着吃了吧。”史更新知道赵连荣的脾气,他叫你吃你就得吃,所以一句客气话也没说,他就连吃带喝吃起来了。
史更新因为受了伤,吃喝自然是挺费劲。赵连荣一看他这个情形,就又问他:
“史排长,你觉着怎么样?还能走吗?
要是不能走,我就扶着你先到外边麦子地里藏一藏,然后再想办法。”史更新说:
“不用,别看我的伤重,我心里挺明白,把这点东西吃了,我就去追赶队伍。我告诉你,大伯!这一次的反‘扫荡’跟过去不同,上级早就指示了,是长期的,是最艰苦的,敌人一定要把这个镇子作为长占的据点儿,你老人家应该早作打算。不过,几个月以后我们就打回来,咱们这是有计划地撤退,还要有计划地把敌人赶走。”赵连荣一听这话,心里可发起愁来了……。
说话之间,史更新就把这点东西吃完了。可是他倒觉着浑身无力,伤口疼痛,脑袋发沉,眼睛也懒得睁,连话也不愿多说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赵连荣明白:受伤过重和劳累过了火以后,就会发生这种现象,让他睡点觉才好。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外边不远的地方“乓勾儿”响了一枪。史更新一听是“三八式”步枪响,知道是敌人又来了。就觉着浑身一紧,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他又一想:这时候往外走不行啊!可是又怕敌人来搜查,连累了赵连荣。于是就说:“老大伯,敌人来了,你赶快躲出去。”赵连荣说:“我躲出去,你怎么办?”
史更新说:“我就在这儿藏着,他不来拉倒,来了再说。”赵连荣一听就说:“这怎么行呢?我老头子能这么办事吗?要走咱一块儿走,要死咱也死在一块儿。”
史更新又问:“要走往哪里去呢?”赵连荣说:“钻过‘通墙’上西邻。”史更新又说:“西邻也不保险哪,咱知道敌人往哪儿去呢?”
说话之间,又听见更近的地方“乓乓”连响了两声盒子炮,紧接着有人咕咚咕咚跑的声音,又有人追着喊:“站住!
站住!再跑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连好几枪。在枪声中间,“咭哩哇啦”的有日本人在说话。很明显,这是敌人来到近前了。史更新一听着了急:“大伯,你赶快躲到别处去吧,别管我了。”说着,他就往外推赵连荣。赵连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史更新真急了:“大伯啊,咱可是一家人哪!用不着说别的,咱们应该聪明点——能逃就逃,能走就走,你甭管我,我有办法对付他们。”赵连荣也着急地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办,你依着我,赶快钻到草里头去。他们要是来了,叫他看看这个家糟蹋成了这个样,他还搜查什么?”史更新还想再说话,可是一看老头子真有倔强劲儿,又觉着情况不允许迟疑了,这才依了他。还没有等史更新自己动作,赵连荣就连推带搡,把史更新推到了草堆里头,外面又用草把他盖起来,他就一动不动了。
赵连荣走出了牛棚,想仔细地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他刚一出来,就听大门外边有脚步声,他知道是敌人来到了。刚想回身再躲避起来,早就有一个特务领着一个日本兵闯进了院里来。
进院里来的这个特务年纪不大,身子不高,长得猴头猴脑,手里提着一支合子炮,进来就用枪指着赵连荣尖声尖气地喊:“站住!哪儿跑?再跑就撂死你!”后边跟着的那个日本兵,两手端着“三八式”步枪,带着明晃晃的刺刀。他咧着嘴,瞪着眼,凶狠得就象个恶鬼。他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问着:“你的,什么的干活?老头子,哼?”赵连荣知道走不脱了,竭力沉着镇静:
“我是老百姓,房子都给烧了,还不许家来看看吗?”他的话刚说完,这个特务窜上来,“啪!啪!”
就打了老头子两个嘴巴:“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抗属?你的儿子叫赵保中,他是八路军的营长。你说是不是?”这两个嘴巴,打得赵连荣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他真想还给他两巴掌,可是想了想,他忍耐住了,使劲地压着怒气:“先生,你认错了。”
这个特务“嘿嘿”冷笑了一声:“我认错了?你敢说你不是抗属吗?你敢说你不是赵连荣吗?”
赵连荣想把敌人顶回去,可是又不愿意否认这个光荣的称呼,让敌人以为你是胆小害怕了!怎么回答才好呢?一时想不出话来。特务又是一声冷笑:“老东西,你的骨头烧成灰儿,我也能认出你来!
你那房上长着几棵草我都知道。今儿在这儿被皇军包围住的,就有你的儿子赵保中。好鬼啊!他们打死了皇军一千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可是,他们有一些伤号走不了,他们现在在哪儿藏着你一定知道,要不,你跑进村来干什么?趁早儿说出来,饶你的老命,要是敢不说,你瞧见了没有:我这二拇手指头一动,就要了你的命!”
赵连荣一听,特务对他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不想再多说话了,只是说:“伤号,我一个也不知道。”特务一听他说不知道,就又上来打。这一回老头儿有了准备,把身子一扭,没有让特务打着。他知道特务还得打他,他就倒退了几步,一眼看到了他的榆木锹把,心里一动,暗暗想着:这个狗娘养的!你要再打我,我就抄起这家伙来跟你拚一拚。不想叫特务看破了他的主意,还没有等他靠近锹把,特务早走过去把那家伙抓起来了:“哈哈!你也有武器啊!好,我先使唤使唤它。”说着就把盒子炮往腰里一插,举起锹把照着赵连荣的脑袋就要打。
这时候,那个日本兵上来用枪一挡,他对着特务“哇啦”了一声:“慢慢的,打死就不能说了。叫他说的。”特务一看,就没有敢打,可是他的锹把也不好意思放下来,于是就举着锹把,逼着问:
“你说出来不打你,八路军的伤号藏在谁家了?”赵连荣还是说:“不知道。”“不知道我可打啦!”
“打也是不知道。”“你再说个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特务火儿了:“我叫你不知道。”搂头盖顶就是一家伙,赵连荣把脑袋一闪,正打在他的肩膀上。他“哼”了一声,就坐在地下了。特务刚想打第二下,日本兵又上来拦住了。
为什么这个日本兵又拦住不让打呢?因为他听到牛棚里边有动静,他以为里边有人,可是他不敢进去,用枪指着,叫特务进去。他对着特务努了努嘴,低声说:“里边的看看。”这个特务也不敢进去,分明是害怕,可是他还假装着胆子大,就听他怪声地惊叫着:“八路!出来,出来,知道你在里边藏着了。出来缴枪不杀,你要不出来,等着进去把你抓出来,可就别说对不起你了。”
喊了半天,里边也没有动静。这工夫,日本兵又逼着他进去,特务还是不敢进,又喊叫:“你出来不出来?不出来可放火烧房啦!出来,出来。”他是光诈唬不敢往前迈腿。
说到这儿,大家一定想知道史更新在牛棚里怎么样了。
史更新是八路军正规兵团的一个排长,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不光是有战斗技术,有战斗经验,越是到了紧急危险的关头,他越沉着。当敌人在院子里折腾的时候,史更新就在牛棚里轻轻地把草拨拉开,悄悄地找寻武器。他想:牛棚里最好的武器是铡草的铡刀。他对赵家这把铡刀是很熟悉的,没有费事儿就把它找到手了。他拿起这把铡刀来,心里有了主意,暗暗地说:
兔崽子!只要你敢进来,我就先劈了你!劈一个夺过一支枪来,我就有了办法。于是他手提着铡刀就在门旮旯后头一站,单等着敌人进来。当特务打赵连荣的时候,他试了好几试,想出去跟敌人干一干。可是,他听着敌人距离屋门口有七八步远,又觉着这样出去,恐怕不行:
我一刀只能劈一个,敌人要开枪打死我倒不要紧,可就怕的是赵大伯也活不成。想到这儿,他就又耐着性子等着。这工夫特务喊叫起来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