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说,你妹子那么大闺女了,要是弄到他们手里去……”他吸了一口凉气没有再往下说。何志武又很不在乎地说,“别的不一定有什么,反正得受点罪儿。可是,这也没有办法,谁叫她非要抗日不行呢?”
何大拿听到这里,搭拉着眼皮想了想,又说:“要是光受点罪儿可也不算什么。不过,他们要是死不出洞怎么办?听说前几天,西边胡家营也是搜出来了个洞,里头藏着三个县大队的伤号,在掏他们的时候,里头往外打了一顿手榴弹,光日本人就打死了二十多个,特务和警备队也有十好几个伤亡。最后,这三个伤号拉响一颗手榴弹,把自己一块儿都炸死了!还有北疃发生的那个事,这不也是才几天啊:一条地道里八百多口子老百姓,不是都叫日本人拿毒瓦斯给熏死啦!这些事你能不知道?”何志武听了,把眼皮一翻:“都熏死比叫他们活着强!”何大拿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他瞪了何志武一眼:“你的妹妹也不要啦?”可是,何志武更狠地说:“这会儿你可怜她,可要是有一天,你犯到他们手里,她会一点儿也不可怜你!要我说,不如趁早儿……”
这两句话可真把何大拿的心打动了一下,他低下头不言语了。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行,我越想越不行。这些党员们不一定都在洞里头。
李金魁带着楞秋儿他们跑出去了。有他们在着,咱要是这么做,无论如何也完不了。弄不好,咱一家就别想活了!”这话何志武很不爱听,他把眼皮又一翻:
“他呀!我看不透他们?不怕他跑出去,他只要敢露面儿,就老虎吃蚂蚁——碎拾掇了他们!”何大拿听着是又摇头又摆手,连声地说:“不行,不行,我越想越不行。你小子毛儿还嫩着哩!那天到咱家来的那部分八路军,你敢说是怎么回事?
再一说,李金魁他们也不是好惹的!我可先告诉你说:这个洞的事你可千万不能报告。不光这个,就是以后你的行动也要留神!常言说:咬人的狗不露齿,吃人的狼不叫唤。要想杀人,就得叫他到了阎王爷面前也说你个好。”
何大拿父子俩正在枣树林里商量,李金魁他们的截击战打响了。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听着越打越热闹,俩人立时都给呆住了。呆了一会儿,听着这枪声还是不断,何大拿象是有先见之明似地说:
“你听见了没有?这准是八路军打了伏击。听这枪声,人还是少不了。这一家伙,恐怕更不好办了!
幸亏你没有跟着。”何志武也是判断着八路军打了伏击。这一打,当然是不敢说谁胜谁败了。打伏击的八路军是哪儿来的?
他就更估计不出来。他的心里咚咚直跳,他刚才说话时候的那股子凶劲儿也败下去了许多,一时心里没了主意。等到枪声不响了,他才说:“大概是战斗结束了。这一仗打得怎么样啊?”何大拿说:“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事儿越闹越不好办。真他娘的,万也想不到这一带还有这么多的八路军。咳!这个维持会也许成了他娘的坟坑子!”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是又抓头皮又皱眉头,一个劲儿地在地下转圈儿。这工夫何志武一想:我得赶快回去。我来的时候,高凤岐并不知道。偏偏遇上八路军打了伏击,他要对我怀疑起来可就糟了!想到这儿,他就急着问何大拿:“爹,依你说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何大拿他刚才想要说的话,被这一阵枪声给打断了。何志武这么一问,他想了好久才说:“本来我是打算着这么办:
要想法先把你妹子叫到家来,先跟共产党脱离了。只要把她先圈拢住,以后对她怎么办都好说。对咱村这拨子党员、干部、民兵们,先一个也别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到底对他们怎么办,还得看看他们对咱怎么样。再一说,也得看看以后的时局变动如何。不到时候就跟他们对付着。到了时候就给他来个一网打尽!叫他们断根绝种!等这一段汽车路修通了,炮楼子也修成了,再想法给自卫团弄几条枪,就是再有八路军的游击队,也就不怕他了。”何志武又问:“可是现在抓去的这八十个妇女怎么办呢?”何大拿又说:“把她们保回来。”“保回来?恐怕不敢说那么容易。”何大拿想了想又说:
“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吧。要是日本人没有受什么损失,这就好办。依我看,毛利大队长准吃这个。高凤岐要跟他把底细说清了,他也许好办。
因为他们抓这些个妇女去,就是为了要把这些党员、干部、民兵们鼓捣回来,一个一个的都抓住。
咱要是把她们好好生生地保回来,村里要再平稳几天,这些党员、干部、民兵们,不用去找,一个一个的就都得露了面儿。他们还能老不家来?再说,他们也不能扔下村子不管。他们一定要想法来利用咱这维持会。咱就让他们先利用一下。象捉雀儿一样:稳稳当当地让他们都钻到网兜子里去,一家伙就都给捉住了!这个办法就叫绝户计。”
说到这儿,他睁开了大眼,紧紧地绷着嘴唇。他的两手比着架式,就象很有把握一样。可是他又想了想,好象撒了汽的皮球似地又说:“这一仗要是日本人受了大的损失,这些妇女们要是都被截回来,那可就不好办了。真要是那样,日本人跟高凤岐也得怀疑我,八路军也不能让我好好生生地在家里。那就干脆,维持会长不干了,先走他娘的再说。”何志武听了他爹这番话,倒是有几分赞成,但是弄不清现在的情况如何,所以一时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何大拿在地下转了几个圈儿又忙说:“志武,你赶快回去,看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你再快点儿给我送个信儿来。听见了没有?”何志武说:“就这么着吧。”何大拿这工夫急忙说了句:“你快走,秘密着点儿。”何志武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去。又呆了一会儿,太阳落下去了,何大拿才进了家。
何大拿到了家一看:好家伙!他家的屋里院外都挤满了人,都是些老年中年的妇女,有一些人还抱着小孩儿。解文华也来了。原来,这些人都是要找他们这俩维持会长去给保人的。起先,她们找何大拿,何大拿不在,才找到了解文华。
解文华个人不敢办这个事,这才又领着人们到他家来等他。人们一见他进了家,解文华头一个就问:“你上哪儿去了?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维持会长怎么躲起来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们立时就乱喊、乱叫、乱哭、乱闹起来了!有的话:“你刚一当上维持会长,就把咱村弄成这样子,你还躲起来,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哪?”有的说:“抓走这么多的人,你能不管吗?你不管可不行啊!”有的说:“都说维持会是汉奸,你真想当汉奸啊?”有的说:“会长啊!你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他才满月,把他娘就抓走了!你积点儿阴功去把人给保回来吧。”有的说:“人是鬼子跟汉奸们抓走的,你们维持会不是给他们办事吗?人回不来可就得跟你要,不给保回来就不行!”
有的说:“何大拿!我可告诉你说:我的俩孙女一个孙子媳妇都被抓走了,你当了村里的家就得办村里的事,人回不来就朝着你们要。”还有一个老太太手指头挖到他的眼上问他:
“这么多的大闺女小媳妇都给抓走了,为什么没有把你家的闺女媳妇抓走?你们跟鬼子汉奸们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告诉你说,姓何的:人你给要不回来就不行!死一个也得叫你给抵偿!”听吧: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话的都有,软的硬的什么样态度的都有,在他这个家里乱乱哄哄地闹起来了!吓得他家里的人们扎在炕头里不敢露面。
人们这一闹,何大拿怎么样呢?本来他想到了人们会找他,要来求他去给保人,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会这样厉害,挖着眼地骂他,还硬跟他要人。这么一闹他能不火儿吗?他心里想:到了这时候了你们还这样厉害,这都是共产党八路军把你们宠坏了!你们再硬,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们软下来,我要叫你们在我的面前跪着说话。这话是他心里说的,可是他的表面上不是这样。你看他:还没有说话就直给人们作揖拱手,带着忠诚老实而又可怜的样子对人们说:“婶子大娘嫂子弟妹们!你们先别这么着急,先别这么挖苦我。这么多的孩子们叫敌人抓走了,你们知道我的心里多难过啊!”说这句话他还带出了哭腔。有人问道:“你难过干吗还躲起来?”
何大拿又忙着解释说:
“我的奶奶们!我那是躲起来吗?
刚才我听见东边枪响,我寻思着是咱们的队伍打了敌人的埋伏,我在家呆不下去,想到村外去看一看。看看是不是把咱们被抓去的人给截回来了,看看咱们被抓去的人有被打死打伤的没有?我一个人跑出去了老远,没有看见咱们的人,我这才又快着回来。我知道你们就得来找我,我这才急了似地往家跑,跑得我都喘不上起来。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心里难过,谁家的人被抓了去谁不着急呢?可是你们要知道,我比你们还急,虽然说没有抓我家的人去,咱们受了共产党八路军好几年的教育,咱们团结抗战好几年了,莫非我连这么点儿团结的意思也没有吗?抛开这个咱先不说,咱们都是老少乡亲哪!常言说:好汉护三村,好狗还护三邻哩!我何世昌虽然不敢说是好汉,难道我连一条好狗都不如吗?你们说我是汉奸,我何世昌是那号人吗?开抗属会的时候,多会儿也是把我让到正座儿,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能不要我这分光荣啊!我要是当汉奸,我对得起谁啊?这些个咱都不说,我还是个中国人哩!你们别看我当了维持会长,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干。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日本鬼子非让干。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那么多的老乡亲们选举我,我也会跟何世清一样!不过,现在说这个是多余了。大家既然选了我,我就不能不干。我干是干,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