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定邦跑走之后,敌人可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怀疑这是八路军的侦察员;又怀疑在这附近就隐藏着八路军。于是,毛驴太君就命令他的队伍在这一齐搜查。搜查的结果是一个人也没有找见,可是他们对这口井发生了怀疑。起初,他们以为这是很深的干井,井里边可能藏着人,谁也不敢探头往下看,光怕下边有人往上打枪。后来往下扔了两块土坷垃,才知道这井里有很深的水。毛驴太君以为既然是有深水的井,那就不会藏着人。
猴儿先儿这小子魂儿多,他以为干井倒不一定有人藏着,越是深水井越可能有故事儿。他主张下去看看。毛驴太君听了他的话,就要派人下去。派谁呢?日本兵是不会先下去的,因为凡是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先由特务或是伪军下去试探。这一回也不能例外。于是毛驴就在袭击队里边挑人。有的特务不会水,怕掉下去淹死。有的特务会水,可是他也说不会,光怕作了牺牲品。何志武本来是有胆子的,不过也是因为他不会水,怕淹死,所以他老是躲得挺远,怕毛驴太君往下派他。
那么,这就得看出主意的人猴儿先儿的了。他不但是主谋者,并且是个班长,所以毛驴太君就让他下去。
猴儿先儿不敢不服从。
他把盒子炮顶上子弹,打开机头,在腰里一插;又向日本兵要了两颗手榴弹,一个兜里装上了一个;然后又拿了一把刺刀,在后腰里一别。他带上了这三大件儿的武器,喝!就更觉着有劲儿了。他两手一按井沿儿,轻轻地把身子放下去,嗤溜嗤溜直往下落,要不,他怎能算是猴儿先儿呢!哎呀!
这个秘密眼看就要被这个特务发现了。
那么,在地洞里头的人知道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当然是要知道的,因为当孙定邦上了井之后,志如还在洞口等着哩。
如果孙定邦不下来,她好回去向大伙报告啊。当她一听到上边的枪响,她以为是把她的哥哥打死了。心里咚咚跳着呆住了,她真想哭。稍稍静了一会儿,她这才要爬着回去,把情况对大伙去说。爬了几步,她又停住想了想:我只顾往回里爬,敌人要钻进洞来怎么办啊?再一说,我回去把情况告诉给他们这几个重伤员,他们谁也爬不到这儿来,还不是白告诉?想到这儿,她就把肖飞给她的小六轮子儿掏出来了。心里话:这个物件儿不也能打死人吗?我得赶快回去守着洞口,敌人要是下井来到洞口,我就打死他。我一打,里头还能不知道?我哥哥说过:“这儿有一支枪守着,多少敌人也进不来。”
对,快点爬回去。她又急忙爬回了洞口。
孙志如探头向上一看,上边并没有人。她想:敌人也许没有发现这儿?我还是爬回去报告吧。她刚要往回里爬,忽然常见上边有人的影子,又听有人说话,话虽然一句也听不清,可是听着人不少。
又听井里碰碰响了两声,井水也溅起柱花来。她知道这是上边扔下来的东西。许是手榴弹?她急忙抽回身子去等着水里的爆炸。等了很大的功夫没有响,她的胆子又壮起来了。啊!这手榴弹到水里头不响啊!你要是打枪那更不顶事了。好,不怕你们。她拿着这支小六轮子儿就守在了这儿。又呆了不大的一会儿,看见上边下来了一个人,这人正是猴儿先儿。
孙志如一见有人下来,她就拿枪比划着,心想:你下到这儿来,我就开枪。可是不知怎的,她拿枪的这只手哆嗦起来了,越哆嗦越厉害,甚至全身都打战战。要说这也难怪,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从来也没拿枪打过人,别看平常拿枪摆弄着玩儿行喽,真的要用来战斗,别说是个女孩子,就是个小伙子,初次打仗他也免不了有点儿心跳。
志如这个女孩子到底怎么样呢?眼看着猴儿先儿就要下到洞口了!莫非她还吓得不敢打了吗?没有。当猴儿先儿越来得近了,她的手越稳当了。这时,猴儿先儿的一只脚噗哒一声,登住了洞口,差点儿没有碰到志如的枪。志如知道打腿打不死,想用枪往上打他的肚子,抬眼一看,他的屁股上有一个刺刀把。志如忽然灵机一动,这孩子真是急中生了智,她伸手就把猴儿先儿的刺刀给拔下来了。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浑身都是力量,照着猴儿先儿的肚子就是一刺刀,说时迟那时快,当她一拔刺刀,猴儿先儿就吓得“啊”的一声惊叫。他的叫声未断,就觉着有一个凉森森的东西,从两腿之间钻到了肚子里头去,接着就是“噗嗵嗵”的一声掉到水里边去了。
在井上边的敌人,就知道猴儿先儿是掉下了水去。等了半天也听不见动声,还以为他是因为不会水淹死了呢。特务小队长一见,就又派了两个特务到井下去看。这两个特务因为下了半截儿就害怕又上来了。这时候,西北风刮得更大,吹过来了一片黑云,响起了雷声。毛驴太君不愿意在这儿多花费时间,他以为这井里不会有人,就下令回返。有的特务因为跟猴儿先儿素常要好,兔死狐悲,就要求毛驴太君打捞他的尸首。毛驴耸了耸他那个卫生胡儿,“嘿……”笑了一声说道:“打捞的不要,水葬的顶好顶好。”这功夫,一个一个的大雨点子就往下落,打得地下啪啪直响,轰隆隆的雷声也来到了头顶上空,大雨哗哗的就下起来了。谁也顾不得井下的死尸,跟着毛驴太君“唏哩呼啦”地就往孙定邦家跑。不过,何志武的心里惦记上了一个事:等着以后想法把猴儿先儿的盒子炮打捞上来,发一注洋财。
敌人回到了院内,这阵雨就慢慢小了。从那口井到院里的距离本来不远,因为正赶上一阵急雨,把这群鬼子和特务们都给浇成了落汤鸡。
在院里被看着的老百姓自然也都淋了个晶湿。毛驴太君回到院里,先把猪头小队长和袭击队的小队长还有快速部队的骑兵小队长叫到屋里去。大伙都知道这是商量怎样收拾他们哩!心里话:顶着吧,今儿非得豁出来不行了!许多人的眼睛不由得就都看着孙振邦,好象是替他担心,也象是对他抱着什么希望。孙振邦在人群里蹲着,低着头,他还假装身上痒痒,背过手去轻轻地摸他那支手枪和两颗手榴弹。这功夫袭击队的小队长从屋里走出来,把何志武叫了进去。不会儿停了雨,他们又都出来了。何志武对大伙说了句:“你们都抬起头来。”然后他就在这一大群人面前,一个一个地巡视了两遍。何志武又回过头去对他的小队长说:
“没有他。”大伙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原来他是想找解文华。这人群里边没有解文华吗?没有。因为他听到孙定邦在高房上一喊话,立时就带着他的老婆孩子跑出去了。这功夫何志武又对着大家说:“你们都要好好地听着,队长叫谁谁就出来,站到大杨树底下来。”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闪到了一边。这个小队长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拿着个名单,就开始往外叫人,他一连叫了二十多个,一个应声的也没有。这家伙有点奇怪。何志武也奇怪地走来一看就说:“太君:这上边的人名多半是假的,真名字的人都死了。”这一下小队长楞了,毛驴也气坏了。
可是他又觉着发火也没有用。他这才对何志武说:“共产党的、八路的,你的统通叫出来。”何志武第一个叫的是孙振邦。孙振邦一点也没有迟疑,立时就站起来,挺着腰板儿往前走去。
这时,他一点也不害怕别的,光怕被敌人看出他后腰里掖着东西。算好,还因为他敞着衣扣,露着肚皮,敌人就没有疑惑他身上带着东西。他不慌不忙地来到大杨树下,背靠着树身子就蹲下了。紧接着何志武又一个一个地往外叫,不大的功夫,大杨树底下就有了三十多人。有人要问:何志武叫出的这些人都是党员吗?
不都是。因为何志武这东西太没有人性,他把跟他有别扭的都叫出来了。这时候叫到了何世清的名字,何世清吃惊地犹豫了一下。何志武就冲他把眼一瞪:
“站出来。”何世清仍是犹豫地捋了捋他那又白又长的胡子,说道:“志武!我是你大伯,我跟你爹可是一个爷爷啊!”何志武又说了声:“少扯淡!快出来。”何世清一听叹了一口气,啐了一口唾沫,气得浑身颤抖着愤怒地走到大杨树下。当他一往外走,人们才看见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就在他那个地方蹲着。这个孩子就是孙小虎儿。大伙这才明白,何世清为什么那样迟疑,原来他是想把小虎儿在他的衣服底下藏起来。
一看到孙小虎,何志武说了一句日本话,上来了一个日本兵,拉着小虎儿的胳膊就往大杨树底下走。小虎儿把小嘴儿一绷,把胳膊夺回来,挺着胸脯自己走到了树下。对他这种表现,没有一个不打心眼儿里佩服的。孙振邦看了之后,心里也说:好孩子!你是革命的后代!但是他又觉着一阵心酸。这时候毛驴太君走上来了,猪头小队长手里提着血渍斑斑的战刀紧跟在后面。毛利说:“你们统通共产党的,我的统通明白。你们的说:八路的藏在什么地方?说了的一个不杀,不说的统通杀头。”
毛驴并不知道何志武的心情,他以为叫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共产党呢,实际上这里边的共产党员并没几个,竟连那个富农何世祯都包括在内了。所以当毛利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何世祯马上就走出人群来,央求地说道:“哎呀!太君,我可不是共产党啊!大太君,我可不是啊!我也不反对你们!我、我到那边去吧。”说着就要往原来的人群里走。毛利一看,头一个就碰上了个这样的,真是从心眼儿里腻烦。他狞笑着说了一句日本话,就见猪头小队长上来一招手,只听“咔”的一声,一刀把何世祯的脑袋就给砍掉了!人们一看,呼的一下子就都站起来了。猪头小队长举着他那带着鲜血的战刀,“呱啦啦”大叫了一声,好几十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唀唀唀,一齐冲到了人们面前,人们这才又蹲下去。
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