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诗兴,他要作诗。嫌立着不得劲儿,他又坐下来,把小本掀开,在大腿上一放,提笔写道:“我,我要歌唱,我要飞翔,我——”刚写了这几句,不知怎的,他觉着总是我我的这不大好,似乎是发觉了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又在发作。不行,得把这些我字勾掉。但是勾了这些我字去又都不成话了。
哎,“嚓!嚓!”他把所有的字都勾掉了。他又闪动着眼睛想了想:嗨,用我字又有何妨?把词意变变不就可以了吗?于是他又从头写道:“我,就是活的绿洲,我是宝藏的原野,她的名字叫五谷之乡。我头顶北岳,足登渤海,滹沱河给我输血,万里长城作我屏障,红色的锦霞为我披挂,秀丽的青纱织我衣裳。看!谁有我身体雄伟?谁有我胸怀坦荡?谁有我辽阔宽广?谁有我坚韧刚强?啊!我多么骄傲!我多么豪爽!
不怕千饥万渴,我饱餐自由民主的雨露;哪管雪地冰天,我沐浴着共产党的温暖阳光。让那些法西斯野兽嗥叫吧!我有八百万英雄的人民,挥动着钢铁的臂膀,慷慨的高唱,要砸烂侵略者的魔掌!黎明前的黑暗,啊!你能有几时的笼罩?看这愤怒的火焰,光芒万丈!要把你层层冲破,迎接新中国的曙光!”不大的一会儿就写完了。他又从头至尾翻来复去地审阅,自己觉得这首诗还挺有气魄,可是又不大满意,似乎感到这些词句还有些空洞,不够深刻有力,他还想改一改。
正在这时候,刁万成挑着一副瓜筐,领着刁世贵连他的两个士兵,还有解文华一匹都来了。见面之后,互相间说了几句闲话,又谈了谈两方面的情况,知道小凤儿已经埋葬,村里没有发生新的问题。
不过,刁世贵还是带着满脸的杀气,看得出来,他的怒火未消。解文华仍是一副悲伤的呆脸,不愿说话。就连那两个伪军,也露出同情的伤感和不平的愤怒。当刁万成把甜瓜塞到他们每个人的手里之后,这才多少改变了一下这沉痛的气氛。刁万成又把他挑来的瓜筐搬动了搬动,说了声:“来,大家赶快吃饭吧!”原来他这筐里头,用破麻袋盖着三十斤面的大饼哩。民兵们刚才吃的瓜,差不多已经消化下去了,一见到了大饼,每人卷起一张来就吃。不光大饼,还有十多个大咸萝卜,一个人又拿过一个来就着大饼啃。光有干的没有稀的怎么办呢?谁干渴了就再吃瓜,这样也都能够吃得满饱。吃饱了,把剩下的饼也都每人一份儿分开,用手巾一包,绑在腰里,预备晚上再吃。这一天的饭食,算是又没了问题。
那位说:刁万成是个什么家当?他管得起这些人的吃饭?
民兵们吃了他的东西给钱吗?
诸位:吃的这些饭食,并不是刁万成自个家的。这是村里公摊。八路军不管吃了多少东西,村里都有账。在一般的村子里,这是抗日政权财粮干部的责任。在有炮楼的村里,由伪办公人员管理着账目。他们的账目都是两份儿:一份儿是公开的,那是支应敌人的;另一份儿是秘密的,这是供给八路军的。那么,供给了以后怎么结算呢?到缴公粮的时候一笔算清。敌人据点儿里的老百姓也向抗日政府缴纳公粮吗?
嘿!不但要缴,缴得还是挺及时,用不着强迫,都能自动。为什么这些农民们都这样慷慨大方呢?简单说来就是一句话:他们希望着快点把敌人赶跑。这样说,也许还不够明白;农民怎么会有如此远大的眼光,相信共产党八路军有这样伟大的力量,能够赶走日本强盗呢?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是这样:共产党的政策高,八路军的战法妙;共产党好比北斗星,跟着她走,夜路也明。共产党、八路军如果不是在群众中有这样高的威信,那也就不能再坚持抗日了。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抗日战争中,农民们是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立下了多么大的功劳!这些问题,因为太多太繁,不必多说。
民兵们都歇足了吃饱了,也就应该开始行动了。这是过午的天气,人们正在歇晌的时候,太阳暴热,路静人稀,为了便于隐蔽行动,齐英带着他的民兵基干队、解文华、刁世贵和他的两个士兵,一同向着大沙洼里走去。正是敌人在这一带刚刚“清剿扫荡”
以后,所以路上没有敌情。他们一路走着,总是在商量怎样共同行动,对付敌人。
天到了半后晌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小李庄村北大沙洼的边沿,只见从禾子地里出来一个拿枪的小伙子迎上前来。这是金月波的战士。原来是田耕带着金月波的小队,按照规定的时间地点在这儿会合,要开始下一步的行动。这个战士见他们来了,就领着他们来到一棵大柳树底下,和田耕、金月波见了面。田耕把他和金月波研究的计划对他们说了说,齐英又参加了一些意见,连刁世贵和解文华也说了说他们将要怎样行动。最后,田耕决定:派齐英跟着刁世贵、解文华一同进小李庄,帮助刁世贵作争取伪军的工作,好把地洞里的人们赶快救出来。要说齐英这时候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壮了!他也是觉着有了依靠有了底,在他看来,田耕的分析判断、深谋远虑是有绝对把握的。所以满怀信心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又隐蔽休息了一会儿,齐英和一个民兵换了衣服,把盒子炮掖在腰里,把队伍暂时交给了田耕,他跟着刁世贵他们几个人一同奔向小李庄村。
齐英走后,田耕又派金月波带着她的小队也向小李庄出发!武男义雄还是扛着他的歪把子机枪,跟随在金月波的身后。他们静悄悄地向着目的地开走。田耕又派齐英小队的战士们,分头去通知大沙洼周围的各村村长、支书,急速到这儿来开联席会议。这儿就剩了田耕和白山,还有几个小队战士,在此休息等候,这且不提。
单说齐英:他跟着刁世贵几个人,在天黑下来的时候来到了小李庄村外,一看:那样多的枣树如今一棵也没有了,在这光秃秃的白地上,炮楼子显得特别扎眼。南风吹来,村里烧塌架的房子还喷出火后的糊烟气味,大杨树底下还发散着大屠杀后的余腥。这一切都不能不勾起齐英的回忆。地洞里的同志们究竟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他一边想着走到了公路的边沿。因为有月光照着,齐英看见公路快要修成,民伕们还没有收工。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干着,看样子象是连把铁锨也拿不起来。但是他们那愤怒的眼睛,都狠狠地盯着走动的伪军们。在这儿的伪军正是刁世贵的士兵。
齐英光怕碰上认识他的人,所以他低下头跟在解文华的后边。可巧,这一段公路,正是由小李庄村的民伕们来修。民伕们还能不认识他?虽然是很快地通过,但是有的人已经看出是他来了,于是就以惊奇的眼神儿瞄着他。暗想:齐区长莫非被刁世贵抓住了吗?不象那么回事啊!难道说,刁世贵跟他有私人关系吗?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可不能乱说,这也许是秘密!一面猜想,眼瞅着齐英跟着刁世贵他们进了胡同。
刁世贵一来到孙定邦家的院内,伪军士兵们就都围拢上来。齐英一看见这些伪军士兵们,就很客气地道了几句辛苦,说了几句亲热话。士兵们问这人是谁?刁世贵说,是他的朋友。他们一边说着来到屋里,士兵们又向刁世贵道喜,问长问短,还闹着要喝他的喜酒。刁世贵苦笑着说:“正要请你们喝喜酒,今儿非要喝个痛快!”于是他吩咐解文华去弄酒弄菜,还让跟着去两个士兵。
士兵们最喜欢效这个劳儿,所以就有好几个都跟着解文华去了。刁世贵又吩咐跟着他的两个士兵,一个上房顶,一个到炮楼去换岗哨,让其余的士兵们都到这儿来。两个士兵也答应着走出了屋去。
不大一会儿,修路的民伕们收了工,伪军士兵们也都来见刁世贵,解文华也弄着酒菜回来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忙着拉桌子、扯炕席准备喝酒。有的嫌屋里热,要到院里去喝。
刁世贵坚决不让,他说屋里比当院好。因为他是队长,又因为他是请客的主人,所以只得依着他。热点儿就热点儿,关系不大,这才七手八脚地,在屋里炕上地下摆好了简单的酒席。一共三十个人,这几间屋子就坐满了。这些士兵们,你别看平常好扯闲淡,一看到酒肉摆在了眼下,就谁也不想多说话,光想着夹起来吃,端起来喝。刁世贵这时候站立起来说话了:“弟兄们!过去咱们喝酒都是你们先敬我,今天咱们改变改变,我先敬你们大家头一杯。”大伙齐声说:“好!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刁世贵又说:“今天咱们大家都喜!都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喜!”
士兵们并没有留神听他的话音,都等着他来斟酒。刁世贵这功夫搬起大酒嘟噜,挨着个儿地给士兵们倒酒,都是用的大个茶碗,只听“嘟……”一碗,“嘟……”一碗,盛八斤酒的大嘟噜,倒了一圈儿就干了。刁世贵把嘟噜放下,自己也端起来了一碗说道:“弟兄们!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咱们就一口干杯。”士兵们齐声地回答“好!”这第一杯酒喝下去了,然后又齐打呼地抄起筷子来夹菜吃。他们三杯酒喝过之后,有些人提出要划拳行令;也有的人要求刁世贵说一说他的喜事生活,洞房佳话儿。
这时候,刁世贵苦笑了一声站起来了:“我有几句话要对弟兄们说一说。”大家伙一听,他的话音很沉重,抬头一看,他的脸色非常怕人。心想:莫非他喝醉了?不会吧!听听他说什么。刁世贵问道:
“我刁世贵平常对待弟兄们怎么样?”这一问问得士兵们更加莫名其妙,所以谁也不敢言语。有一个班长平日怕刁世贵,只得顺着竿儿爬,说道:“小队长对俺们不错。”刁世贵又打了个手势,不让人们再说。他又接着问:
“咱们是中国人啊是外国人?”伪军们不知他要说什么,齐声回道:“当然是中国人!”“中国人咱们给谁干着差事?”这一问可又把人们给问住了,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