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毅说:“我虽长期混迹于妓寮歌榭,可我从不跟妓女有染。”
王士毅说着就起身离去。十八刀娘一把抓住他,娇滴滴地说:
“我兄弟是正人君子,我还不知道呢,该死,该死。再坐一会儿,把夜宵吃了,天亮再走吧。”
十八刀娘住在翠苑楼西边角楼上,尽管离妓女们睡的厢房较远,各种押淫之声在夜色阑珊时分还是清晰地传来。十八刀娘当然习以为常,王士毅本来也应该是习以为常的,在外流浪谋生这么多年,这种声音常常是他的安眠曲。只是想到这种起伏不定的淫荡之声也有陈天万的三房梅娘的一份,王士毅还是觉得有些迷惑荒唐。
梅娘毕竟跟他没什么瓜葛,见十八刀娘不愿回答他的出于好奇而提的问题,王士毅也就不再问了。
王士毅没有同意十八刀娘要她就住在翠苑楼的请求,酒足饭饱离开老鸨的角楼时,也没有给她以任何明确答复,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看情况而定。
王士毅在晓雾濛濛之中住陈府走的时候,并没有担心豆儿空守新房的责难,一种倏然而至的兴奋使他眉展眼开,梅娘如果不说出那个中秋之夜的实情,对她意味着什么;梅娘难道会不清楚吗?
王士毅还是有点后悔,应该在十八刀娘那儿把梅娘以前的底细摸得清楚一点,掌握的材料越多,迫使梅娘讲出秦钟之死的实情的砝码就越重。
梅娘那一夜总不会正好遇上了十八刀娘说的“特殊时候”,在翠苑楼,而不在陈府大院吧?
王士毅一路想着,朝陈府大院走去。
五
梅娘是在傍晚时分回陈府的。
梅娘一夜未归,直至第二天傍晚才回陈府没有引起关注,王士毅感到不可思议。梅娘是以回娘家为由离开陈府的,陈掌柜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压根儿在他心中就没有梅娘这个人,自然没有人知道。人们只注意到梅娘每次提出回娘家,陈掌柜总是慨然允许。虽然陈掌柜从来未见过梅娘娘家任何人,也不知道梅娘的娘家究竟在哪儿。
王士毅几天之后来到梅娘屋子,梅娘手上拿着一块玉佩,神情凄迷哀伤,梅娘望着玉珮的眼神让王士毅一下子感到她是在思恋着什么人。
发现王士毅,梅娘一阵紧张慌乱,王士毅这是第一次进她的屋子。梅娘于紧张慌乱之中猜测着他的来意,这之中她把沾着她泪水的玉珮抹净后匆匆藏在梳妆盒里。
王士毅那一晚很快就认出了梅娘,而梅娘却一直拿不准那个在歌榭吹萧的人是不是王士毅,对王士毅的一切梅娘还很陌生,正如王士毅对她也很陌生一样。梅娘隐约记得这位后来跟阿雄的侍女豆儿成婚的男人在陈府大院吹过萧,可她还是很难把在妓院吹萧的人跟王士毅联系在一起。当时歌榭的灯光昏暗摇曳,梅娘从那个人的神情形貌上并未看出是王士毅,只是那似曾相闻的萧声让她想起阿雄的堂哥。现在梅娘在面对贸然登门神情叵测的王士毅时,在翠苑楼那个深夜的情形闪现脑际,梅娘的嘴唇渐渐哆嗦了。
“真是稀客,”梅娘说,“今天怎么有空光顾我的屋子,快请坐。”
王士毅坐下后发现梅娘的眼边有泪痕。
“梅娘太太刚才哭啦?遇上什么伤心事吗?”
“眼睛痒痒,我用手揉了揉。”
“噢,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梅娘太太睹物思人,伤心落泪了呢。”
梅娘察觉来者不善,心里咯噎一下。
“王大哥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又跟豆儿闹别扭啦?”
“没有。我来陈府已经多日,按理早该拜望梅娘太太……”
“快别叫我太太了,我跟阿雄亲如姐妹,就叫我梅娘好了。再说我出身贫贱,不是个当太太的命。”
王士毅话锋一转:
“这几晚,没去翠苑楼吗?”
梅娘什么都明白了。那个在翠苑楼吹萧的正是此人。梅娘在明白了之后反而镇静了。知县死后,梅娘胆子大多了,梅娘为她此时的镇静感到惊讶,梅娘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所顾忌了。梅娘望着王士毅的眼神也渐渐掺入了一些媚意,梅娘自信她是可以让这个男人俯首贴耳的。在翠苑楼她曾让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她就不信不能征服这个文弱书生般的小男人。
梅娘肌肤似雪,警挽乌云,她故意扭动腰肢,让酥胸荡漾。
“王大哥,”梅娘娇柔百转,“没想到你会在翠苑楼吹萧,翠苑楼可是一块好地方啊,你今晚若去,奴家一定好好伺候你一番。”
王士毅被眼前的一幕搞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他承认梅娘的风情万种和天然美貌是豆儿无法比拟的,新婚中的枯燥乏味王士毅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就象一尾焦渴的鱼,而眼下这个尤物不啻为一口水草丰盛的池塘。王士毅在外流浪其间曾经历过无数妓女的挑逗,王士毅奇怪的是,为何以前没有一次动心,而这个本来根本没看在眼里的梅娘,稍稍展露她的媚颜淫心,他就思绪紊乱,怦然心跳。王士毅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梅娘似乎施展了一种妖术,这种妖术是专门治理象他这样的男人的。王士毅在全军覆没之前逃离了梅娘的屋子,原来想要问梅娘关于秦钟的事的,王士毅在逃出了梅娘屋子之后,竟不知他如何去的梅娘的屋。
原来梅娘跟知县用的西厢房,现在成了王士毅跟梅娘的寻欢之所。王士毅在歌榭吹一阵萧之后便匆匆来到西厢房,梅娘总是早早等候于此了。平均他们七八天约会一次,陈府上下也没察觉什么,只是豆儿的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哭的是王士毅依然去翠苑楼那种肮脏之地吹萧,她并不知道他和梅娘已勾搭成奸。十八刀娘对王士毅的殷勤照料不亚于当初对知县,虽然王士毅不是每晚都来此吹萧,即使是不定期来吹一次,也使她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
让王士毅感到自嘲不迭的是,去年那个中秋之夜梅娘果真不在陈府大院。王士毅相信梅娘不会骗他,但梅娘那一夜身在何处,是不是赶上了“特殊时候”在翠苑楼,对此梅娘始终未置可否。
六
王士毅在陈掌柜面前惶愧紧张,常常不敢抬头。陈掌柜已经发现几次他和豆儿在屋里吵架,陈掌柜视小夫妻之间的吵架为芥末小事,常常兀自一笑,从不过问。这次他把干儿子叫来,是受阿雄的指使。豆儿把他去翠苑楼吹萧的事告诉了阿雄,阿雄不知为什么总不太愿跟堂哥说话,堂哥眼里有一种东西让她害怕,至于是什么东西让她害怕,阿雄也不明白,她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堂哥内心深处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欲念,阿雄同样不知道这种欲念是什么。
阿雄看着豆儿日渐消瘦很心疼,便要陈掌柜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要去翠苑楼吹萧。
“士毅,”陈掌柜亲呢地说道,“我知道男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一门子心思只想着男人,女人是通过男人来生活的,而男人则不同,男人总有自己更需要做的事。比如我,我更需要做的事就是斗蟋,我也知道你,你需要做的事是吹萧。干儿子,我说的对不对?”
“对,干爹。”王士毅依旧垂着头。
“你要吹萧,以后能不能在院子里吹,不要再去翠苑楼吹,如何?”
“好的,我一定听干爹的话,以后不去翠苑楼。”
陈掌柜抚胸笑道:“豆儿是个良家女子,你去翠苑楼虽不做嫖娼之事,可豆儿总是觉得脸上难看,你和她吵架大多是为这事。在院子里吹让我们也听听,不是很好吗?”
“干爹说的极是。”
“斗蟋的季节就要到了,今年我想在开场斗局的时候,让你用萧声助阵助兴,如何?”
“太好了,到时我一定吹彻骛萧,让干爹饲养的蟋蟀所向无敌。”
“好,好极了,到了晚上,你再给我吟诗,吟蟋蟀诗,好让我也粗通典故,陶冶斗蟋的雅兴。”
“行。”
王士毅自成了陈掌柜的干儿子之后,很少再象刚进陈府那样夸夸其谈,故作高深,非常温顺乖巧,俨然一个孝子。陈掌柜非常喜欢。
陈掌柜自然没有觉察王士毅极善于伪装。
王士毅离开陈掌柜的屋子,少东家便进来了,少东家在门口撞见王士毅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士毅被少东家瞪得惶惊而狼狈。少东家跟梅娘的关系他听豆儿说过,王士毅想到少东家可能觉察了他跟梅娘在翠苑楼的事,心里咯噎一下,顿时脸上苍白失血,只是傍晚的陈府大院一片繁忙,谁也没有注意王士毅的面部表情。
陈掌柜见到少东家就象见到魔鬼,陈掌柜端起桌上的汤罐径自喝着鸡汤,少东家发现陈掌柜端汤罐的手颤颤巍巍。
少东家说:“和县新上任一个知县,姓蓝,名叫蓝鼎元,是个地地道道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主,我已打听清楚了,此公跟那个杂种知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陈掌柜把汤罐啪地重放在桌上。
“别来要挟我,给我滚出去……”
少东家支起那只残腿,巍然不动。
“知道那个知县为什么自尽的吗?”
“要多少,快说。”
“五十两。”
“你这个孽障我这一条老命非栽在你手里。”
少东家得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依然没有离开。
陈掌柜喝道:“还不快滚。”
“上次阿雄拿给我的银子是十两,我说要你替我还的,你还了她没有?”少东家说。
“滚,滚走。我不愿多看你一眼。”
少东家依旧沉着冷静。
“告诉我,还了没有?”
“不用你管。”
少东家提高嗓门说:“告诉我!”
陈掌柜象泄了气的鱼鳔,一下子瘪软了下来,陈掌柜浑身乏力就象漂浮在河面上的棉花,他自己也不知道何走于如此惧怕儿子的要挟,那次阿雄去县城给他带来的消息,象一张硕网一直罩在他的头上,他就害怕接替的县令会重新审查秦钟的案子,至于知县自杀原因陈掌柜暂时还没把它和秦钟的案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