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说这话时语气里充盈着一种深重的迷惘。在焦大狼狈逃离之后,阿雄依然沉浸在这种深重的迷惑里。
作为阿雄的故事的一个旁枝末节,阿雄在这个雨夜面对陈掌柜之外的另一个男人所产生的突发的冲动与突发的冷却,一直为后来的传说所忽视,实际上,阿雄跟陈府蟋夫之间的插曲象当夜的风雨一样在第二天就不见踪迹了。没有任何人窥觉到他们之间的如火花一闪的短促而没有完成的性事,是因为没有任何人把他俩想在一起。
实际上,可以忽略阿雄跟焦大的短暂接触,但不能忽略这样一个现象:阿雄在成了陈掌柜的小妾之后面对另一个男人所产生的突发的冲动与突发的冷却。
这另一个男人是不是焦大并不重要。
第十一章
一
姥桥镇延春药堂黄太爷的公于龙保是在翠苑楼嫖妓时跟王士毅相识的,此公子后来被豆儿一并指责为流氓地痞,对他来说是当之无愧的。
王士毅跟龙保由相识而成为朋友,其间有过一个催化的契机。王士毅那次跟十八刀娘吵架他正好在场,十八刀娘恼羞成怒对王士毅破口署骂,大动干戈,龙保旗帜鲜明地站在王士毅一边,这一点让王士毅感动不已。十八刀娘把生意寡淡的原因怪罪到王士毅头上,十八刀娘说王士毅没有履行契约,每晚都来翠苑楼吹鸾萧,王士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何时跟你订约了?”
龙保除了晚上在翠苑楼跟妓女睡觉,白天也时常逛翠苑楼。白天逛翠苑楼是为了讹诈那些淫乐一夜之后正在昏睡的嫖客,不丢下一些银子,那些被从梦中叫醒的外地嫖客休想离开翠苑楼,这当然是十八刀娘参与的阴谋。
龙保在跟十八刀娘分赃时跟她闹过意见,龙保那次借机发了一通私愤,王士毅却由此跟他结下了情谊。
王士毅把自己的担心之事告诉龙保时,龙保一口允诺:
“我出去跟她说一声,她若把你和梅娘的事说出去,我喊几个弟兄端平翠苑楼。”
龙保威震一方,县衙官吏见他也退让三分,十八万娘在龙保的淫威之下果然没有说出王士毅和梅娘的事。
其实王士毅担心东窗事发于梅娘,王士毅直至最后也没有告诉十八刀娘他的真实姓名和住址。
王士毅在梅娘怀孕并失踪的那段日子整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一旦有他和梅娘有染的风声,王士毅在陈府是无法呆下去的。
不但十八刀娘没有说出去,龙保也没有透露一丝风声,龙保跟陈府关系虽不甚密切,但同住一个镇子,龙保对陈府的情况非常熟悉,龙保当然知道梅娘是斗蟋大王陈天万的小妾。
为此王士毅对龙保一直心存感激,由于龙保的引荐,王士毅跟龙保的一拨同类朋友也混熟了。
长颚蟋失盗之后,王士毅整天窝在屋里,跟他们接触少了。
这一天王士毅烦闷异常,又来到延春药堂找龙保散心。
柜台里卖药的伙计鼻青脸肿,满嘴血污,一些卖药的用具也被折断了,横放在柜台上,王士毅第一个印象就是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格斗。王士毅进了后院之后,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打伙计的不是别人,而是龙保。
龙保的一个弟兄的妹妹吃砒霜自杀了,砒霜则是由伙计售给她的。龙保在听到那位弟兄哭诉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冲进店堂给伙计一顿毒打。并折断一些用具。
黄太爷在王士毅来到后院的时候,正由使女搀扶着去店堂看望伙计,黄太爷除了能给伙计一些安慰,对儿子他是无计可施的。
龙保见到王士毅的时候,板紧的脸上顿然露出笑容,龙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随时随地见到王士毅都有一种恭敬而欢喜的心情。龙保自认为是个粗人,也许正是因此他才喜欢文弱的王士毅。
“王哥,”龙保已和王士毅结为拜把兄弟,“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你兄弟。”
龙保把王士毅让进屋子,命丫环沏茶。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打自家的伙计。他哪知道三头兄弟妹妹买砒霜是自个吃呢。”
王士毅接过丫环递上的茶,轻启杯盖,吹了吹浮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的茶叶。王士毅在龙保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斯文儒雅的作派,王士毅喝茶的时候神情俨然,宛若品茗行家。
王士毅知道龙保看上的就是他的文雅之气,因此王士毅便在龙保面前格外扩张这种书卷作风。
王士毅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领在跟龙保的交往中再次体现出来,王士毅如果没有这本领他在陈府是呆不下去的,更不要说得宠于陈掌柜了。
“王哥,你不知道,三头是我兄弟呀,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这个王八蛋伙计,一个女孩来买砒霜会有什么好事吗?不是自己吃,就是别人吃。不管怎么说,你也要盘问盘问,砒霜能随便卖吗?”
三头王士毅见过多次,不仅是龙保兄弟,也是王士毅兄弟,那次在高记饭店结拜把兄弟一共六人,其中就有三头。
“三头妹妹为何自杀?”
“唉,女人嘛,还会为什么别的事?不就是那些鸟事。”
王士毅的灵感象一阵骤风一样呼啸而至,王士毅说话的声音颤索起来:“你们家药店一直售砒霜吗?”
“也不一定,时常断货。说也怪了,这年头砒霜卖得倒很俏。”
“你记不记得,去年中秋节前你家有没有砒霜卖?”
“王哥,你问这个干吗?”
“随便问问。”
“王哥,可别瞒着我,你一定有什么事,是不是跟那巫侦探学了一招,也想破什么案子?”
“瞎说,我破什么案子。”
“那个杂种,要不是你跟我打了招呼,我们几个弟兄早把他灭了。查来查去查到他龙爷的头上,我们偷来长颚蟋干什么?即使能卖大钱,看在你是陈掌柜干儿子的份上,也下不了这个手呀。”
“他是怀疑我,与你们无关。”
“王哥,你们文人就是心慈手软,我不知道你干吗还要袒护着那个杂种。”
“巫侦探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在干爹那儿如何交差?再说不是我盗的,我怕什么,让他查好了,只是,让弟兄们受委屈了。”
“这点委屈算什么。已是兄弟了,就不要讲生疏话,对吧,王哥?”
“其他弟兄那儿还望龙哥关照一下。”
“没问题。哎,对了,你刚才问我们家药店去年中秋卖没卖砒霜干什么?”
王士毅对秦钟的死因仍然耿耿于怀,王士毅一厢情愿地坚持认为是阿雄害死了秦钟,可至今得不到证实。豆儿和阿雄的说法他不相信,王士毅不把这一事情真相弄明白,他无法安宁。王士毅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对秦钟之死如此难以释怀,得不到阿雄,只要能证明是阿雄害死了秦钟,王士毅就心满意足了。
王士毅在巢湖县时所受的耻辱和痛苦依然鲜活如初,关于往事的回忆在任何时候都能生着毒爪抓挠他的心肺,在王士毅内心依然蛰伏着秦钟的残酷的余辜,对王士毅来说,秦钟是真真切切的死有余辜。
只有阿雄亲手害死了秦钟这一预料的事实得到彻底证实,往事才能在王士毅的心上一笔勾销。王士毅觉得,只有那时,他才能获得新生。
这一预想得到彻底证实之时,也就是王士毅受到彻底补偿之日。
这种补偿来自秦钟,更来自阿雄。
王士毅今天来延春药堂意外地获得了一种从外围查清事实的机会,王士毅兴奋而又惧怕。如果是阿雄害死了秦钟,王士毅是绝不想让这起冤案得到澄清的,阿雄假如由于他的调查而东窗事发,锒铛入狱,王士毅会痛苦万分的。
对王士毅来说,他只是为了让两肋下的那块软肉得到舒坦。而堂妹若因此大祸临头,王士毅会抱恨终生,适得其反。
王士毅只能在极隐秘的情况下查清真相。他深知这一点。
龙保见王士毅心事重重,眨巴着眼,不知如何是好。“王哥,有什么心事不能跟兄弟我说?只要王哥点个头,赴汤蹈火我也不会犹豫一下的。难道王哥还信不过我?”
王士毅已想好了如何达到目的而又回避秦钟的案子。“可借你今天打了伙计,这事需要他帮忙。”
龙保在大腿上一拍,哼了一声。“这不好办嘛,呆一会儿我向他赔个礼,然后要他做什么他不做什么?他是我家伙计呀!”
王士毅很佩服自己临时编造谎言的本领:
“陈府的一个丫环好象出去买过砒霜,大约是去年中秋前夕。是不是在你家买的我不清楚。说是要用来毒臭虫虱于的。后来也不见派上用场。砒霜放在家里总是祸害,陈府家丁仆佣一大群,万一有谁怄气想不开,摸到砒霜,象三头妹妹那样吃了下去可就了不得了。我干爹问这丫环砒霜放哪儿了,丫环说没买上砒霜。我为了这事一直不放心,你问问伙计,让他好好想想,去年中秋前夕陈府有没有人来药店买过砒霜。就这事。这等事总是不体面的,干万不要张扬出去。”
龙保说:“呀,没想到我王哥对干爹一片忠心啊!没问题。明天我就给你回话。”
第二天,王士毅得到消息,去年中秋前陈府确实有人在延春药堂买过砒霜。
消息传递者龙保说,……但不是丫环。
是陈天万——远近闻名的斗蟋大王的小妾阿雄。
二
外号叫药鬼的伙计之所以对当时的情形记得历历如昨天发生的事,自然是由于一个外来青年暴死于陈府的新闻轰动一时,药鬼伙计在某一刹那曾把阿雄当天买砒霜的事和这件新闻连在一起,深刻的记忆就是这样产生的。后来药鬼伙计听说暴死的青年是阿雄往日的相好,药鬼伙计暗地里的猜测自是别一番滋味。
药鬼伙计曾在心里咒骂那位年轻知县昏聩平庸,整个姥桥镇唯一的药堂他都未想到来盘查一下,何况药堂恰恰是有致人命的毒药出售,这种符合逻辑的破案线索年轻的知县置之不理,却兴师动众地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