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有一个族弟陈伟度,他住在巢湖县,不常来陈府。以前老掌柜在世的时候他常来,他是老掌柜的干儿子,可也有人说……他实际上是老掌柜的亲儿子。这里的渊源太复杂,我也搞不清楚。陈伟度跟王管家是多年老友,王管家是要和陈伟度合谋分得这份家产。少东家如果接受了这份遗产,一个月就会赌得精光,这是谁都知道的。再说,少东家整天赌钱赌昏了头,给他这份家产他也无从下手,不如给他几个钱利索,谁继承了这份遗产他不会管的,只要能提供钱让他赌就行了。”
“我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少东家为何要参与盗长颚蟋呢?”
“估计是被王管家收买了。”
“王管家收买他干什么?再说如果少东家被收买了,他为什么还要在外面走漏风声?”
“我也不知道了,我只是猜测嘛。”
毛驴的脸被布蒙着,毛驴绕着磨子转圈所发出的吱吱嘎嘎声单调而又悠长,这种声音每夜都陪着一胖一瘦的两个师傅。可今晚他俩在谈论陈府内情的时候,忽然觉得原本熟悉的声音变得怪异而恐怖了。
后来,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梅娘。
梅娘现在身在何处,肚里那来历不明的孩子能否安然出生,成了这一胖一瘦的两个师傅的共同疑虑所在。
在阿雄死后,这一胖一瘦的两个师傅和陈府所有的家丁仆佣一样,他们感到在表面开放祥和的陈府,原来深藏着许多难以令人置信的可怕故事。
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家丁仆佣,也没有一个当事人能把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第十二章
一
王士毅无力地倚在床上,他看着豆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单纯的豆儿无意揣测夫君难言的心境。王士毅昨天从延春药堂走出来时是想对豆儿好一些的,至少表面要好一些。
王士毅玄惑地一笑,他没想到他刚刚晴朗的心情又遭新的乌云袭击。看到阿雄和干爹在一起他就不能忍受。阿雄对陈掌柜如此痴迷再次构成他的心病。他痛苦不堪,这是他从延春药堂回来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的。
中午的时候,王士毅独自溜到高记酒馆,他想好好喝一杯,没想到在酒馆遇上了陈府的王管家。
王管家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喝酒。
王管家见到王士毅,脸上掠过一阵慌乱之色。
“王管家,你怎么在这儿?”
“来了一个朋友。”王管家支吾道。
“怎么没在陈府用餐?”王士毅说。
“在这儿不是更自在吗?”
王士毅未见过陈伟度,好多天之后王士毅才明白王管家为何没带他的朋友陈伟度在陈府用餐。王管家是借用在酒馆喝酒之机和陈伟度共商接管陈掌柜家业的阴谋,当时王士毅还不知道王管家的这位朋友实际上限陈掌柜有着复杂而隐晦的密切关系。
王管家在介绍他的朋友的时候,既简慢又警觉:“这是我的巢湖县朋友,我们是几十年的老友了。”
“所以你俩想在酒馆好好喝一盅?”
“是的。是的。”王管家点着头。
顿了一会儿,王管家说:“一起来喝一杯吧。”
王士毅心情压抑,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失为一种消解压抑的好办法,王士毅这样想着的时候便没再推辞,坐到了他们的桌旁。
堂倌连忙跑来,对着王管家说:“王掌柜,还需要加菜吗?”
“加菜加酒。”
“好味!”
堂倌吆喝一声,把酒和菜加上之后,冲着王士毅会意地一笑。“王士毅常来这儿喝酒,跟堂倌很熟。堂倌深知王士毅嗜酒如命,每次给他上酒的时候总是象刚才那样会意地一笑。
“王秀才进陈府已不少日子了,老朽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你畅谈畅谈,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啊!”三人碰了一杯之后,王管家说。
接着王管家对着神色拘谨的陈伟度说:“此公可不是庸常之辈啊!学识渊博,满腹锦绣,琴棋书画,样样超常,尤其是吹萧,连老朽也被感动不已。”
“哪里!哪里!”
陈伟度自我介绍了姓名之后,说:“我是一个种田的粗人,能和王秀才同桌而饮真是万幸啊!”
说着,陈伟度举杯至王士毅面前:
“来,我敬先生一杯!”
王士毅对客套向来不耐烦,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默默地吃着菜。
王管家审视了一下沉默不语的王士毅:“王先生今天没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吧?我看你刚进来时脸色不大好。”
王士毅没有回答王管家的问题,一杯问酒下肚之后,深长地叹息一声。
僵持了许久,王管家说:“伟度不是外人,士毅,虽然我们在陈府没什么交流,我平常不大爱说话,但我对陈府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其实,我知道,你对你干爹是很忌恨的。”
“我为何忌恨干爹?”
王士毅有些紧张,他不知心中的秘密如何被这个在陈府象影子一样默无声息的王管家窥探了。
王士毅大口饮了一杯酒,心神不定地望着王管家。
陈伟度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你虽是阿雄的堂哥,可我能看出来,你非常喜欢阿雄。你来陈府可不是为了娶豆儿的。虽然豆儿是一个好姑娘。”
“你胡说。”
“这不,你还是把我和伟度看成外人,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没有的事,我承认什么?”
王管家给陈伟度递了个眼色,陈伟度明白其意,端起酒杯,举到王士毅面前,说:“若看得起我这个粗人,再碰一杯。”
王士毅二话没说,一饮而尽。
陈伟度放下酒杯,说:“听说王秀才老家也是巢湖县,我们还是老乡呢。”
“我不是什么秀才,就称我姓名好了。”
“士毅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具有大家风范啊。”
王士毅暗自蹊跷,他不知王管家为何要把他捧得那么高。他侧目瞟了眼王管家苍白的皱纹密布的脸,一时间里他觉得王管家恶毒神秘。
王士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他意识到今天可能又要醉酒了。索性又连续灌了两杯。
之后,他觉得脑际开始发胀,心脏跳动加快。在他再次端起酒杯的时候,王管家止住了他。
“土毅,你怎么啦?不能再喝了,你看你的眼睛已经通红了。”
王士毅强行喝下之后,失声痛哭。
在王士毅失声痛哭的时候,王管家脸上浮现出一丝居心叵测的笑意。他在陈伟度耳际嘀咕着什么,王士毅自然没注意到王管家的这一反应,后来在他们三人结成同盟共同陷害陈掌柜的时候,王士毅隐隐忆起当初在高记酒店的情形,王士毅意识到王管家对一切都蓄谋已久。
二
陈伟度住在姥桥镇的东门旅店。
巢湖县跟和县毗邻,陈伟度却在东门旅店住下了,这一点让王士毅略感诧异,他住在旅店干什么?
一场谋杀停留在预谋之中,这是王士毅后来猜测到的。
而在当时,心情愁闷的王士毅跟着王管家去东门旅店看过一次陈伟度,陈伟度和王管家的行迹神色虽让王士毅产生过怀疑,但王士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是在对他的干爹陈天万预谋下毒手,更想不到他们几次对他欲言又止,是想拉他跟他们共同进行这场谋杀,终因对他吃不准没有和盘托出。
王管家对王士毅的内心也仅仅是局部的洞察,王士毅那隐晦的莫名其妙的痛苦,王管家是无法完全捕捉的。
王士毅的痛苦连他自己也无从把握。他不知道在解开了秦钟死因之谜之后,对陈掌柜的忌恨为何愈燃愈烈。
如果王管家能适时地捕捉到王士毅对陈掌柜忌恨的程度,也许故事的结局将是另一番景致了。
这就是说,也许谋杀就不会夭折。
三
王管家是在一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产生铤而走险的欲念的。王管家预谋的这起谋杀的方法因而极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
因而遭到陈伟度的强烈反对。
陈伟度听后连连摆着手,他用很坚决的语气说:
“万万不行的。这样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怎么会被查出来?”
“你要经过许多关口,首先是买砒霜,这肯定会引起人注意,然后是把砒霜放进陈掌柜的饭碗里。总不能放进大锅里让陈府的人全都丧命吧?陈掌柜很少进膳房用餐,据你说他整天吃药,你如何找到机会在他难得的一次用餐的时候放进砒霜?”
王管家的五官生硬地紧凑在一起,他脸上的神色诡异阴鸢。久久不语。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跟王士毅说出你的打算,让他和你一道干?”
“王士毅毕竟是陈掌柜的干儿子,他的婚事就是他干爹一手操办的,陈府还收留了他,管他吃住。王士毅尽管忌恨陈掌柜夺去他所爱的人,但若要他对陈掌柜下此毒手,我怕他难以接受,甚至会坏我们的事。”
“你现在是受到少东家要挟,你为何不想首先除掉少东家?”
“少东家虽是行尸走肉,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如果一定要除掉一个人,我当然首先考虑的是陈掌柜。少东家就象一条狗一样好打发。”
陈伟度偷偷打量着王管家,在姥桥镇谢氏父子经营的这家东门旅店里,陈伟度不只一次这样打量着王管家,陈伟度觉得每次打量他都在他脸上发觉一些陌生的东酉。
有时陈伟度甚至觉得王管家既可怜又幼稚,当然他也知道,王管家的可怜和幼稚来自于他的丧心病狂。
王管家活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成为陈府的主人。
这种生存目的体现了王管家经历中怎样的生活经验,陈伟度不得而知。
同样,王管家也不知道陈伟度的内心。
陈伟度这时玄惑地一笑。对陈伟度来说,他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想和王管家分一杯羹而掺和其中的,他的动因仅仅是对自己母亲的无可奈何的承诺,对陈府的产业他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