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锻炼得棒棒的将来继承家业,少东家的一些顽劣之处还处于萌芽状态,陈掌柜还没有完全党察,待到了七、八岁之后,陈掌柜发觉儿子经常在家偷东西,无论是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只要有机会他就偷出去兑成钱,陈掌柜在较长时间里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家偷东西,他需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终于有一天他在魔天元赌场看到了他,小小年纪的他竟独占一方,俨然一位惯赌老手一样在那里一掷数十两银子,陈掌柜发现少东家在赌钱的时候全神贯注,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凶狠而迷醉的和年龄极不相称的神色,那神态表情让陈掌柜骇异万分。陈掌柜怔怔地站了好久,心里不断嘀咕:这是我的儿子吗?怎么象一个强盗?
为了惩治少东家,陈掌柜想尽了招数。可是每一次惩治的结果总是适得其反,少东家变本加厉的偷和赌,以至于最终偷上了他的蟋蟀。陈掌柜后来看到少东家一瘸一拐地揣着钱往魔天元去,曾窃想,当初为何没把他两只腿全砸断呢?两只腿全砸断了,他就成了瘫子,成了瘫子还能去魔天元了吗?他不仅玩尽心计问老掌柜要钱,偷家里的东西去当铺当钱,连老掌柜的小妾也不放过,梅娘的私房也被他榨取得所剩无几,陈掌柜事实上对梅娘和少东家之间的偷情是要负完全责任的,陈掌柜的纵容是为了转移少东家的注意力,是把他从赌场拉回来的最后一招,没想到风情万种的梅娘非但未能拴住他,反而连自己的私房也搭上了,无论是老掌柜还是小妾梅娘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老掌柜除了吓唬儿子要打断他那一只腿,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也许当初未打断少东家的那一只腿对陈掌柜来说是犯了一次错误,这一点陈掌柜后来是清醒地意识到了。山穷水尽的少东家被逼到了绝路,和县所有的当铺不再收他拿来的东西,陈掌柜已经—一打了招呼。家里的东西也由家丁严密把守,少东家已经无从下手,陈掌柜给他的零用钱也严格控制,逐步减少。而当年轻的知县前来调查秦钟落井而死的诉案时,少东家突然产生了一种绝路逢生的希望。他找到了向老掌柜索钱的绝妙之策,少东家在那一会儿反应之灵敏、思路之清晰连他自己事后都暗暗佩服自己。老掌柜把儿子逼到了绝路,而儿子找到了反攻的机会。他向知县谎报了那个中秋之夜的天气情况,只是他胁迫老掌柜的第一步,一个歹毒的足以叫老掌柜束手就范的阴谋在少东家心中完整地形成之后,少东家那阴沉焦黄的脸上露出了不曾有过的笑颜。陈掌柜从省城归来之后,他那象蝎子一样的目光在老掌柜身上爬来爬去,老掌柜竟然以为那是他没钱去赌时所惯有的眼神,丝毫也没察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阴谋正在向他款款逼近。
六
晚上,阿雄如约来到陈掌柜屋里时,梅娘也在。梅娘见到阿雄有些不自然。
陈掌柜对梅娘说:
“你去陪陪金坤吧。他现在没钱赌,也难熬呢。”
梅娘走时留给阿雄意味深长的一瞥,阿雄已保证不告发她和知县的事,但梅娘还是有些不放心。
在翠苑楼那一夜,梅娘、阿雄和知县已达成协议,傻傻乎乎的梅娘竟不明白,阿雄犯下的是杀人之罪,而她和知县不过是偷情而已,阿雄泄露了她的秘密,招致的不是灭顶之灾吗?年轻的知县肯定不会放过阿雄的。阿雄觉得梅娘的担心未免太妃人忧天,毫无必要了。
梅娘走过门坎时竟然绊了一下。
“梅娘你走好。”阿雄笑着说。
梅娘走后,阿雄使依偎着陈掌柜坐在床上,阿雄正要给陈掌柜宽衣解带,陈掌柜拉住了阿雄的手,说:
“呆会儿吧,好长时间没见,我们先聊会儿吧。”
“呆会儿再聊吧。”
阿雄的话音里已夹有丝丝喘息,陈掌柜知道他无法抗拒阿雄的要求,便任由着她了。
阿雄一边解陈掌柜的衣带,一边说: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陈掌柜问:“什么这下好了?”
“以前你常常在节骨眼上犯痔瘘,你忘了?”阿雄说着兀自一笑。
陈掌柜恍悟之后用手在阿雄的鼻梁上轻戳了一下,沉吟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还有心思干这个。”
阿雄说:“这事不完,我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有。”
阿雄知道陈掌柜所指的是秦钟落井而死的事。欲火已象虫子一样在阿雄体内乱爬乱咬,再大的事阿雄也无暇顾及了。纱幄拉下之后,挂在帐上的香囊和彩钩开始晃悠,阿雄的叫唤声象晚秋的蟋蟀一样嘹亮而幽咽。和以往的性事相比,这次显得短促多了,不大一会儿工夫,陈掌柜就僵旗息鼓了,而阿雄恰到好处地也尽了兴,阿雄在和陈掌柜做爱时所表现出的随意性和适应性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阿雄除了陈掌柜没有在别的男人那里获得过性体验,和秦钟也没有。阿雄对男人的进一步领会和认识,不是缘于秦钟,而是缘于陈掌柜,这是阿雄未来故事的一个潜在原因。阿雄的故事总是暗藏着一些秘不可示、难以言喻的奇特原因,因而阿雄的故事总显得荒唐古怪,扑朔迷离。
陈掌柜在嘘嘘的喘息渐渐平息之后,自然要问到秦钟的事。虽然阿雄想害死秦钟的信息他早就知道,但发现阿雄真的走到这一步,陈掌柜还是难以置信,满腹疑窦。陈掌柜在和阿雄做爱的时候甚至也产生了隐隐的戒备和恐惧,他好象不认识阿雄了,或者说刚刚认识她。
陈掌柜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何要害死秦钟?是怎么害死他的?”
阿雄不以为然地说:“你怎么就确定秦钟一定是我害死的?”
“怎么会不是你害死的呢?”陈掌柜迷惑不解地回道。
阿雄叫道:“凭什么就是我害死的?”
陈掌柜说:“凭什么?凭你说过的那些话呀!”
“我是说过要害死他,可我……”
阿雄欲言又止。陈掌柜如坠雾中。
“那是谁害死的他?你知道吗?是谁害死了他?”
“没有谁呀,”阿雄说,“知县在结案时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了嘛,是秦钟他自己无意中踩到井里的。那个中秋之夜的下半夜没有月亮。”
阿雄的镇静自若让陈掌柜无话可说,陈掌柜哺哺自语:
“真会是这样吗?”
“不会是这样,会是怎样呢?”阿雄说,“掌柜的,我嫁给你做妾也有许多日子了,我是能杀人的人吗?何况是……秦钟!”
“其实,”陈掌柜沉思了片刻,终于说出了实话,“你害死秦钟,我是愿意的。你不必跟我隐瞒。知道吗,阿雄?我是愿意的。你已是我的人了,秦钟还三番五次往这儿跑,我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呀。阿雄,你知道吗,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我叫梅娘去陪金坤,从没叫过你呀,虽然你出身名门旺户,可你即便不是如此出身,我也同样喜欢你呀!阿雄,你根本不必跟我隐瞒,你承认了,我难道会说出去?”
“我也没有必要问你这事,”陈掌柜继续说,“我只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掌柜的,”阿雄说,“没有的事,我承认什么!”
阿雄一脸严肃,但陈掌柜还是觉得阿雄是在撒谎,陈掌柜把阿雄轻轻从胸前推开。此时,外面的雪下得正起劲,雪落在院内嚓嚓有声,窗棂被夹着雪花的风拍打得颤动不止。一缕温色在油灯摇曳之中清晰可见于陈掌柜的眉宇间。陈掌柜被一种黯然的心情笼罩了一夜。
七
那一夜在少东家屋里,梅娘刚进去的时候心不在焉,陪一个瘸子过夜对梅娘来说是一种很强的折磨,不是说少东家不能进行性事,而是少东家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向来敷衍了事,匆匆忙忙,好象是对梅娘额外施舍一样。妓女出身的梅娘曾坚持认为所有男人都好色,而少东家近乎改变她的这一看法了,梅娘似乎意识到少东家为何坚持不肯结婚了,做为陈掌柜独子的少东家尽管腿有残疾,说媒者仍不计其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对少东家来说不起作用,少东家一律回绝。梅娘意识到少东家视女人为包袱为累赘,好多天之后梅娘才发现少东家当初对她略有偏爱,并在老掌柜的纵容下和她勾搭上了,并不是他看重了她本人,而是看重了她的私房。少东家整天泡在赌场,和各色赌徒打交道,他意识到了妓女是很有钱的,因为大多数赌徒都是翠苑楼的常客,他从他们的豪赌上猜想到了他们是如何在妓女身上一掷干金的。少东家对梅娘很失望,梅娘的私房钱并不多,并且已被他耍尽花招弄出去了大部分,梅娘仅存的最后一点银子和细软,少东家明白是无论怎样也榨不来了。梅娘说的既明白又果决,再要弄她的钱物她说什么也不再心软,必告老掌柜无疑。少东家性格里有一种非常可笑荒谬的东西,少东家似乎什么人也不怕,就怕陈掌柜,确切地说,就怕陈掌柜再叫人打断他这只好腿。少东家在相信了梅娘会说到做到的时候,善罢甘休了。可是现在少东家又神气起来,他相信县衙以及鸡笼山上的南天门法场会帮助他制服老掌柜,让他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大洋。少东家对这点确信无疑。在他的腿没有致残之前,每年一到“秋决”,他必定跟着押运囚犯的囚车跑到鸡笼山,少东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喜欢看到刽子手斩杀囚犯的场面,每年在人山人海的围观人群中大概没有谁比他的年龄还小,而跟着囚车跑到鸡笼山的斩首现场的也有他,这近乎是一个奇迹。大人们看到刽子手用大刀砍人头的那一会儿都吓得不敢睁眼,他却爬在树枝枯疏的树上把眼睁得异常圆,每一个杀人的细节动作都尽收眼底。陈掌柜勒令不让他去看“秋决”,他就在家大喊大哭,闹得鸡犬不宁,陈掌柜对儿子的畏惧就是来自他对南天门法场斩首场面病态的喜爱。陈掌柜在看到别人家的少爷端坐在书房朗朗诵书的时候,不止一次产生幻觉,认为这个头颅硕大而躯体细小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