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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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蜡-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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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们,我会烧汤!’太阳光从他后面照来,照到我身上,亮的……”蜜蜡一口说不下去,托帕轻拍她膝头。

  蜜蜡再抬起头,睫毛已挑了几点泪光:“托帕,我是吃劲儿了。我很吃劲儿了。我难受。我忘不了。我怕。这种从早到晚都有回忆的日子……”

  “别怕别怕。会好起来的。蜡蜡,你相信我。”

  蜜蜡点头,像个小孩子。

  东菱出院的那一天出了点小意外。

  蜜蜡装好东西,拉着东菱出病房——东菱软软的手冰凉的。本来站得远远的舒俱徕,走来等东菱把手交来。他伸伸手,蜜蜡觉到东菱一缩,忙捏捏她,引着送过去;东菱迟迟一缩,还是被舒俱徕握住了。蜜蜡看舒俱徕绽放了笑,心里略踏实些,退到一边,送着两人,又见东菱背影,已入暑天气,却套上长裤长衣,蜜蜡心里痛,也心疼舒俱徕要走的路,可漫长了。

  似乎是断了紧张的神经,蜜蜡即刻病了,烧得两颊都滚烫,在公司和学校请了假,想在寝室躺一天就好,不料高热不退,第三天上,胸前出了疹子。昏沉着去看医生,疑是水痘,果然晚间透亮地鼓起许多,传染缘故,校医院谨慎地办了住院。

  这下便如扣留一般,探病的没有,也离不了病房。蜜蜡每日静静数小窗里的点滴,晕晕地睡了醒醒了睡,梦里总有妈妈,想家得厉害。醒前要流泪,挣扎着想定要叫妈妈来;醒后却怕她着急担忧,又要火热的天气辗转车程,只得擦拭了湿凉的枕独独睡去。床笫间愈发地想念欧泊,病中如父亲一般地顾护,端来透凉的冰糖梨水,白粥里是油绿的鲜菜,还有磨碎了放在水袋里降温的冰凌。总有轻轻地在额上试温度,是欧泊干燥和暖的手。

  一日,蜜蜡醒来,却不愿睁眼,又见到白白的墙空空的房。阖眼憩着,又觉着什么不如往常,稍稍张开眼,觑着门口一个影子,端了水杯走来,圆短头发,厚厚躯干要填满一个房间——“真烧得够高了?怎么又见欧泊?”

  蜜蜡不敢张了眼睑定睛看他,怕清醒了一场欧泊舶来的梦。听着他走至床前,她抬了指尖去探,却没见手臂穿过那虚空的影像,只触到绵软的粗布和实在的肌体,接着腕子被捏起轻轻送回原处:“手带着点滴,就别动啦,会回血的。”

  原来是——嗯——哦,天河。



四十三




  天河扯条凳子坐了,徐徐向杯里吹凉,蜜蜡于是说我不喝水,天河好玩地笑:“不是给你,我喝,跑着来的,渴死我了。”咕咚咕咚两大口,被烫得咳出好大动静,半晌又说,“我外地演出去了,你病了怎么不联系我啊,我好来照顾你——噢对,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哈,我这思维都惯性了,觉得咱俩早就特熟呢。”

  蜜蜡不解:“可你怎么进来的,我出痘子——”

  “还不多亏了我妈!”他走去把个本子取来,“我妈她老人家,在社区医院看了几十年的病,最自豪的业绩就是这个,喏,精装病历。”

  蜜蜡看时,是本硬纸封皮的病历,脊上用蜡线装订得结实。打开来,日期、病史、医院、诊断医师,一页页记载得整齐,还小心粘贴了当时开出的处方。

  “我妈把照得着的亲戚朋友,都建了档了,这本儿是我的。还非逼着我身边带着,我老大不愿意的,你说,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哗啦哗啦翻出一页指给蜜蜡,“不过今儿个,我妈可真格儿立功了。这一篇,充分向护士小姐证明了我的水痘病史,我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看你,嘿,校医院不愧是校医院,就是骨质疏松,一套护肤精华就搞定了——”天河一拍脑门,“扯远了扯远了,总之一句话,一直到你出院——”又捶胸口,“都有人照顾你了!诶没液了,我给你拔针,放心,啊,家有大夫,我是科班出身,咱轻轻的——”

  蜜蜡看着他极娴熟地揭开胶布,按好了棉球顺血管方向利索地一抽:“按着吧,我给你弄个橙子。”翻箱倒柜地拿了刀子橙子,汁水四溢地刚切了一个,蜜蜡哧儿笑了:“你杀橙子呢。把床柜瓷碗里我那把勺子拿了来吧。”

  蜜蜡把橙子蒂部挖个盖子,掀开,勺子插进去,两个弧度正好咬合,撬了八撬,橙皮便如脱衣一般褪了。蜜蜡捧给他,一边眼波转转:“笨的。吃果子非用刀么。很多种果子不用刀吃得更好呢。”

  天河拿过那橙皮端详,浑然一张整的,脸上疑惑转为轻叹:“吃了无数回橙子,这个吃得最有趣儿!原来女孩子可以巧到这宗儿啊。”

  他笑意盈盈地去看蜜蜡,却见刚刚还亲静明媚的那女孩一瞬换了风韵,变得亮烈难犯了。

  “谢谢来看我,橙子请你吃,吃好请回吧。” 

  莫名其妙的天河走得郁闷,蜜蜡却怎么也没心思理会。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像海洋上破碎的岛屿,会因为天边偶尔现出的几片黛青影子,而回想起它所漂离的那块大陆来——蜜蜡的苦痛常在于此。

  橙子稀松平常,偏牵扯着蜜蜡心房最不易挪动的一块砖石,轻轻一碰就要从心底痛上来。

  蜜蜡的挖橙子,是欧泊教的——不只橙子,欧泊似乎懂得种种讨巧的法子:比如,欧泊会把西瓜挖了瓤切进大碗,在上班前放进小冰箱里淬着,等午睡醒的蜜蜡找来吃;又会顺手翻翻装了奇异果的篮子,找一枚熟软的切开来,取小勺给蜜蜡,你一半我一半舀冰淇淋似的慢慢尝;蜜蜡买失败的草莓,酸涩得只能扔掉,欧泊却懂得半杯酸奶两勺糖地做成草莓酪——欧泊笑起来像小孩子,采访写稿时就是硬冷的男人,闲暇当口又甚至会带了主妇的色彩:蜜蜡想起欧泊手头看着的书时而会是专讲烹调的,还有他洗熨衬衫的样子;欧泊的房间常常整齐,床单也是按时换洗的;蜜蜡又想起欧泊站在那儿,拿了喷气熨斗,认真地烫他的半新羊毛外套,一边还说:“我爸告诉我,独自生活很久的男人,岁数大一些的就会整洁。蜡蜡觉得我老吗?”蜜蜡就好笑地笑,然后摇头。

  欧泊死的时候,不到27岁,是蜜蜡快18岁的春天。两人差去九岁,蜜蜡却没觉到欧泊老,甚至没想过欧泊生于她的上一个十年。有篇东西,大意是女人希冀的那类理想男人,会有些什么特征,内容很是浪漫有趣:“下雨天背我过积水,并说我可以再轻一点”、“女秘书要给他缝上脱落的扣子,他说谢谢不用”之类的,其中有一条是“和孩子在一起是孩子,和成人在一起是成人”,蜜蜡看过,觉得这写的就是欧泊了。

  欧泊的孩子气,有时会以俏皮的程度爆发一下。蜜蜡想起初春里,她把面掉的苹果搁置一旁,同时说,“不脆的苹果就像蜡呢,甜味都给盖掉。”欧泊从书堆里抬起头,有所思地看她,倏尔淘气地笑。他把苹果切了两半,拿了勺子一层层刮,苹果面了,松软地落下在小碗里,是不沾不连的果松,欧泊扔掉果皮壳子,去抱个不大不小的纸盒来,一边得意地说:“销价买的刨冰机,同事说我冬天买这个傻气,今天派用场了。我请蜡蜡吃冰。”又去厨房,伴随开箱柜的声音,欧泊在找,“我的砂糖和沙拉酱呢?”

  面前摆好两碗果松冰沙,剔透地沁着凉气,蜜蜡执了勺要尝,却被欧泊想起什么地把碗罩住:“慢着,对了——”他转身去翻月历,盘算了说,“蜡蜡,是在每月十号变脾气吧,今天二十五号,嗯,偶尔吃点凉没事,好,吃吧。”蜜蜡边吃边好笑:“我真会变脾气嘛?!”

  ……

  其它记忆到来时候,是种心很疼的悦暖,橙子却不是。

  想起橙子的时候,就只是心很疼。

  因为蜜蜡的初夜,沾着橙的清香。


四十四




  当年,以蜜蜡十几岁眼睛的观察、心理的观照,她认为,不会有太多女孩,能把处女的身体真正留到新婚那夜——尽管那是美梦,却是太过纯洁得吹弹即破。于是一直,蜜蜡安谧地等待欧泊,但是,欧泊竟一直同样的安谧。很多个夜,入睡前,欧泊都是热热地看看蜜蜡,然后拈掉灯,在黑暗中背对着她换了洗得白白的T恤,掀开被子抱她入怀,徐徐睡去。爱蜡蜡,却连吻都很少。

  一回,蜜蜡被欧泊看到手中的健康杂志,翻开在男性疾病的一章。欧泊愣一下,随后爆出满满的大笑,后来,欧泊扳住蜜蜡的肩,看住她,认真地说:“蜡蜡,我没病,别乱想。”蜜蜡却无法不乱想,她少有地疑惑和好奇了。

  两人的第一夜到来得格外晚,在相识快两年,蜜蜡17岁的尾巴上。

  那年入冬最大的一场雪,是从黄昏开始下的,阻挡了晚饭后的散步——不加班的日子,散步是欧泊必要蜜蜡一起的功课。蜜蜡调笑欧泊老爷爷气很重,欧泊耸眉:“动动健康。况且我也不信蜡蜡真的会不胖。就这样吃和不动。”“就是不会胖嘛。”蜜蜡撇嘴,脚下赶一步挽了他一起走。

  那晚欧泊有闲,却不能散步,冷,蜜蜡早早捂进被里,抱了一篮橙削着,又在膝上放了大碗接那汁水。欧泊看她耍杂技似地擎着那碗,就笑了,走来说:“笨的。吃果子非用刀么。很多种果子不用刀吃得更好呢。”

  欧泊料理橙子,蜜蜡看得高兴了,拿过来学,撬了一个个,总没欧泊弄出的完整流畅。欧泊又笑:“蜡蜡蛮得活像小牛了!都不着巧劲儿的。”在蜜蜡身后坐了,环住她帮她找角度,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蜜蜡脸颊。

  一刹,欧泊不动,也不说话了,蜜蜡扭回头看他,被欧泊捞住颈子,在嘴唇上吻住了。橙的香气凉沁沁地撒了满床。

  蜜蜡一直想那天自己是什么样子。不记得有没有搽香水了。也不记得是不是把头发放了下来。甚至不记得以哪种姿态让欧泊看住了。不过那时的自己一定很骚——这字眼总是烫的,后来日子只要想起,就在蜜蜡脑里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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