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安!”她说,“我都快发疯了。他一定是已经到了。你一定是路上将他给错过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我推测得出来。”
“怎么啦?
萨莉。我不可能在路上错过他的——这你也明白。“
“不过,啊,天啊,天啊,我姐会怎么说啊!他注定已经到啦!你一定错过他了。他——”
“哦,别再叫我难受啦。我已经难受得够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实在不知所措啦。我不能不承认,我已经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能已经到了,因为他到了,我却错过了他,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嘛。萨莉,这可怕——简直可怕——轮船出了什么事,一定是的。”
“啊,西拉斯!
往那边看一眼——然后往大路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走过来?“
他一跳,跳到床头窗口,这就给了费尔贝斯太太一个绝好的机会。她赶紧弯下身子,一把拉住了我,我就出来了。当他从窗口转过身来,她就站在那里,脸上红红的,笑面满脸的样子,仿佛房子着了火似的。而我呢,温温驯驯的,急汗直冒,站在她的身旁。老先生呆住了,说:“啊,这是谁啊?”
“你看是谁?”
“我可猜不出。谁啊?”
“这是汤姆。莎耶啊!”
天啊,我差点儿没栽到地板底下去。但是这时已不由人分说,老人一下抓住了我的手握个不停,与此同时,他的老伴呢,正手舞足蹈,又哭又笑。随后他们两人连珠炮似地问到茜特和玛丽还有那家子其余的人来。不过要说高兴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高兴的了,因为我仿佛重投了一次娘胎,终于弄清楚了我原来是谁。啊,他们向我东打听、西打听,一连问了两个钟头,最后我的下巴也说累了,连话也说不下去了。我讲给他们听有关我家——我是说汤姆。莎耶家——的种种情况,比起实际的情况多出六倍还不止。我还说了,我们的船怎样到了白河口,汽缸盖炸了,又如何花了三天时间才修好。这样的说明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效果也是头等的,因为为什么要三天才修好,他们一窍不通。如果你说有一只螺丝帽飞上了天,他们也照常会相信。现今我一方面觉得挺惬意,另一方面又觉得挺不惬意。作为汤姆。莎耶,我是挺自在、挺惬意的,而且始终这样自在、惬意,直到我后来听到了一只轮船沿着河上开来时发出的气喘声——这时我自言自语,万一汤姆。莎耶搭了这条轮船来了呢?——万一他突然走进来,在我给他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声张之前,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呢?啊,一定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这样就糟啦。我必须到路上去拦住他。我便告诉他们,我得到镇上去,把行李取来。老先生本想跟我一起去,但是我说不,我自己可以骑马去,不用给他找麻烦了。
第三十三章
于是我就坐车前往镇上去。半路上,我见到有一辆车正面而来,那肯定是汤姆。莎耶无疑了。我就停下车来,等他过来。我说了声“停车”
,车就停了,靠在了一边。他的嘴巴张大了半天合不拢。他咽了两三口口水,好像久未喝过一口水。他说:“我可从没有害过你。这你自己明白。那你干嘛要还阳找我算账?”
我说:“我并没有还阳啊——我从未没有到阴间去啊。”
他一听清是我的声音,神志便清醒了些,不过还是不很放心。他说:“别作弄我了,我也不作弄你。你说老实话,你到底是不是鬼?”
“说实话,我不是。”我说。“那好——我——我——那好,当然,这样就不成问题了。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听我说,你不是已经给害死了么?”
“不,我根本没有被害死——是我作弄了他们。你过来,摸一摸我,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
他就过来,摸了摸我,这才放了心。再次见到了我,他非常高兴,只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急于想马上知道一切的真相,因为这可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冒险,又那么神秘,这正合他的脾气。不过我说,这可以暂时放一放,且等以后再说,还招呼他的车夫在边上等一会儿。我们就把车往前赶了几步,随后我把当前为难的处境对他说了,问他该怎么办才是。他说,让他想一会儿,别打搅他。他就绞尽脑汁拼命地想,没多久,他就说:“不要紧,我有啦。把我的行李搬到你的车上去,假作是你的。你就往回走,慢吞吞地走,挨到原该到的时候才到家。我呢,往镇上那个方向走一段路,我从头开始,等你到家后一刻钟或者半个钟点才到。在开头,你不必装成认识我。”
我说:“那可以。不过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还有一个黑人,我想力争把他偷出来,好不再作奴隶——他的名字是杰姆——华珍老小姐的杰姆。”
他说:“什么!怎么是杰姆——”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不再说下去了,便寻思了起来。我说:“我可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你会说这是一桩肮脏下流的买卖,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是下流的,我准备把他偷出来,我希望你守口如瓶,别说出去。行吧?”
他的眼睛一亮。他说:“我会帮你将他偷出来!”
啊,这句话可叫我大吃一惊,好像一声晴天霹雳,恰好打在我身上。这可是我有生听到的最叫人吃惊的话了——我不能不说,在我眼里,汤姆。莎耶的份量,大大地下降了许多。打死我也不相信汤姆。莎耶竟然会是一个偷黑奴的人。“哦,去你的吧,”我说,“你这在开玩笑吧。”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
“那好,”我说,“开玩笑也好,不开玩笑也好,如果你听到什么关于一个逃亡黑奴的任何什么事情,别忘了,你对这个人什么也不了解,我呢,也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我们把行李放到了我的车子上。我赶我的车,他就走他的路。不过我把应该慢些走的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实在高兴得不得了,有一肚子的事得考虑一番。这样一来,我到家便比这段路该花的时间快得太多了些。这时老先生正在门口。他说:“哈,真了不起。谁会想到母马会跑得这么快。可惜我们没有对准了瞧一下时间。它连一根毛都没有汗淋淋的——连一根毛都没有。这多了不起。啊,如今人家出一百元的价买我的马我也不肯卖啦。以前我十五块钱就肯卖了,我认为它只值这么个价。”
他说的就是这些话。他是我见到过的最天真最善良的老人了。这也并不稀奇,因为他不光是一个农民,而且他还是一个传教士。在他农庄后面,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由圆木搭成的教堂呢。那是他自己出资并亲自建成的,作为教堂兼学校。他传教从来不收钱,讲也讲得好。象他这样既是农民又兼传教士,而且干这挡事的,在南方可有的是。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汤姆的马车赶到大门的梯磴前。萨莉姨妈从窗户里就看见了,因为相距只有五十码。她说:“啊,有人来啦!不知道是谁哩?啊,我相信准是位外地来的,吉姆(这是她一个孩子的名字)
,跑去对莉丝说,午餐时你添一只菜盘子。“
大伙儿一个个朝大门口涌去,因为有一个外地的客人来到了,这可并非每年都有的事。他一来,比黄热病更加引人注意。汤姆跨过了门口的梯磴,正朝屋里走来。马车顺着大道回村去了。我们都挤在大门口。汤姆身穿一套新买的衣服,眼前又有一帮观众——一有观众,汤姆。莎耶就来劲。在这种情况下,不用费力,他就会表现出气派来,而且表现得很体面。他可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孩子,象一只小绵羊那样驯服地从场院走出来。不,他神情镇静,态度从容,仿佛一只大公羊那般样儿。一走到我们大伙儿的面前,他把帽子往上那么提了一提,态度高雅,风流倜傥、仿佛是一只盒子上的盖子,里面装着蝴蝶,他只是不愿惊动它们。他说:“是阿区鲍尔特。尼科尔斯先生吧?”
“我的孩子,不是的,”老先生说,“非常抱歉,是你那个车夫把你骗了,尼科尔斯的家在下面三英里地。请进。”
汤姆向身后望了一下,说,“太迟了——他看不见了。”
“是啊,他走啦,我的孩子,你务必进来,跟我们一起吃顿中午饭,随后我们会套车把你送到下边尼科尔斯家。”
“哦,我不能太打搅你了。这不行。我能走——这点子路我不在乎。”
“只是我们不会让你走了去——这可不合乎我们南方人礼貌待客的礼节。请进吧。”
“哦,请进吧,”萨莉阿姨说。“这对我们谈不到什么麻烦,一点也谈不到。你务必请留下来。这三英里路不短,一路上尘土飞扬。我们决不能让你走着去。我已吩咐添一份菜盘子啦。见你进来的时候就吩咐下去了,可别叫人失望了。请进来吧,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
汤姆便热情道谢了一番,接受了邀请,进了屋里。进来时,说他自己是一个外地人,是俄亥俄州希克斯维尔的人。说他的名字叫威灵。汤普逊——一边说,一边鞠了一躬。是啊,他就口若悬河地讲了许多经历过的事情,讲到希克斯维尔和每一个人的事,只要能编到哪里就讲到那里,可我倒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些话能否帮我摆脱目前尴尬的处境。到后来,他一边谈下去,一边把头伸过去,对着萨莉阿姨的嘴巴吻了一下,随后又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准备继续高谈阔论。可是萨莉阿姨却突然跳将起来,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说:“你这个不要脸的狗崽子!”
他满脸委屈的说:“真没有想到您会这样,夫人。”
“你真想不到——嘿,你把我看成什么样人了?
我真想好好——你说,你吻我,你有什么居心?“
他仿佛低声下气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夫人。我并没有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