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好好——你说,你吻我,你有什么居心?“
他仿佛低声下气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夫人。我并没有坏心眼。我——我——以为你会乐意我亲一下。”
“什么,你这个混蛋!”她拿起了纺纱棒,那模样好像她使劲克制自己这才没有给他一家伙似的。“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乐意你亲我?”
“这我可从来不知道。不过,他们——他们——告诉我您会乐意的。”
“他们告诉你我会乐意?
谁告诉你,谁就是一个疯子。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神经病。他们是谁呢?“
“怎么啦——撕碎他!大家全都这么说,夫人。”
她简直要忍不住了,眼睛里一闪一闪,手指头一动一动,仿佛恨不得要抓他。她说:“谁是‘大家’?
你给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来——要不然,世界上就会少一个白痴。“
他站起身来,仿佛很难受似的,笨手笨脚地摸着帽子,他说:“我非常抱歉。这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他们这样告诉我的。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亲亲她,她会喜欢的。他们都这么说——一个个都这么说。不过我非常抱歉,夫人,我保佑再也不敢有下次了——不会了,说真的。”
“你不会了,你敢么?嘿,料想你也没这胆!”
“不会了,说实话。以后不再犯啦,除非你请我。”
“除非我请你!我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听说过神经病的话。我请你,你做梦吧,等到你活成千年怪物——糊涂蛋——或者这么一类活宝,我决不会请你啊。”
“唉,”他说,“我真没有想到,我实在弄不明白,他们说你会的。我呢,也认为你会的。可是——”他说到这里,把话收住,往四下里慢慢地扫了一眼,好像他但愿有什么人能投以友好的眼色。他先是往老先生看了一眼,并且说,“你是不是认为,她会欢迎我亲她,先生?”
“嗯,不,我——我只是——,啊,不。我想她不会。”
然后他还是照他那个老法子,往四周张望,他朝我看了一眼——随后说:“汤姆,你难道认为萨莉姨妈不会张开臂膀说‘西特。莎耶’——”
“我的天啊,”她一边打断了话头,一边朝他跳过去,“你这个调皮的小坏蛋,这么糊弄人啊——”她正要拥抱他,然而他把她挡住了,并且说:“不,除非你先请我?”
她立刻真的请了他。她搂住了他,亲他,亲了又亲,然后把他推给老人,他就接着亲他。等到大家稍稍定下神以后,她说:“啊,天啊,我可从没有料想到。我们根本没有指望着你会来,只指望着汤姆。姐姐在信上只说他会来,没有说到会有别的人来。”
“这是因为,原来只打算汤姆一个人来,不会有别的人。”
他说。“可是我求了又求,最后她才放开我,从大河往下游来。我和汤姆商量了一下,认为由他先到这个屋里,我呢,慢一步跟上来,装做一个陌生人撞错了门,好叫你们喜出望外。可是,萨莉阿姨,我们可错了。陌生人上这来可不大保险哩。”
“不,——只是对调皮的小坏蛋不保险,西特。本该给你下巴颏一个巴掌呢。我不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冒这么大的火啦。不过我才不在乎哩。什么条件我都无所谓——就是开一千个玩笑我也愿意承受,只要你能来。试想一想刚才的情景真叫人觉得好笑。我从心底承认,你刚才那啧的一下,真是把我都给惊呆啦。“
我们在屋子和厨房间宽敞的走廊上吃了中饭。桌子上东西可丰富啦,够六家人家吃的——而且全都是热腾腾的,所有的菜都又香甜可口又松嫩适宜,没有一种在潮湿的地窖的厨房里放了一夜,明早上吃起来仿佛冰凉的老牛肉似的。西拉斯姨夫在饭桌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感恩祷告,不过这倒是值得的,饭菜也并没有因此凉了,要热好多次才行。我曾多次遇到过这样的事。整整一个下午,谈话没完没了。我和汤姆,一直在留着一个心眼,可是无济于事,没有人有一句讲到逃亡的黑奴的。我们呢,又不敢把话引到这件事。不过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有一个小孩说:“我可以同汤姆、西特一块看戏吗?”
“不行,”老人说。“依我看,也演不起来了。就是有戏,你们也不可能去。因为那个逃亡黑奴已经把那个骗人的演戏这回事,原原本本对我和伯顿都说了。伯顿说,他想向大伙儿公开这件事。所以啊,依我看,这时候,他们已经把两个混帐流氓给轰出这个镇子啦。”
原来这样!——而我却无能为力。汤姆和我要在一间房一张床上睡。这样,既然困了,我们刚吃了晚饭,便说了声晚安,上楼去睡了。后来又爬出窗口,顺着电线杆滑下来,朝镇上奔去,因为我料想,不可能有谁给国王和公爵报信的。所以,要是我不能赶紧前去,给他们报个信,他们就会出事无疑。在路上,汤姆告诉了我,当初人家怎样以为我是被谋害了,我爸又是怎么在不久以后失踪的,从此一去不回;杰姆逃走的时候是怎样引起了震动的;一桩桩、一件件,原原本本都如实讲了。我呢,对汤姆讲了有关两个流氓演出《王室异兽》的事和在木筏上一路漂流等等的全部经过。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有的因时间的缘故,只能不讲了。我们到了镇上,直奔镇子的中心——那时是八点多钟——只见有一大群人象潮水般涌来,手拿火把,一路吼啊,叫啊,使劲地敲起白铁锅,吹起号角。我们跳到了一旁,让大伙儿过去。队伍走过时,只见国王和公爵给系在一根单杠上——实际上,那只是我认为是国王和公爵,因为他们遍身给涂了漆,而且粘满了羽毛,简直已经不成人样——乍一看,简直象两根军人戴的狰狞可怕的粗翎子。啊,看到这个模样,真叫人恶心。这两个可怜的流氓,我也真为他们难过,好像从今以后,我再也对他们恨不起来了。这情景看起来真是怕人啊。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凶残到如此地步?能这么残酷啊。我们知道我们已经来迟了——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向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说,大伙儿都去看演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沉住气,不露一点儿风声。后来当那个倒霉的老头国王在台上起劲地又蹦又跳的当儿,有人发出了一声信号,全都涌上前去,把他们给逮住了。我们慢慢吞吞地走回家,心里也不象原来那么乱糟糟的了,只是觉得心里有愧,对不起人,——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不论你做得对也罢了,错也罢,根本无关紧要。一个人的良心反正不知好歹。如果我有一条黄狗,也象一个人的良心那么个样子,分不清好歹,我就会把它毒死拉倒。一个人的良心占的地方比人的五脏六肺还多,可就是没有优点。汤姆。莎耶呢,他也是这个说法。
第三十四章
我们停止了谈话,都思索起来。后来汤姆说:“听我说,赫克,我们多傻啊,开始连想也没有想到这一下子。我保证,我知道杰姆在哪里了。”
“不会吧?会在哪里呢?”
“在装灰的桶子旁边那间小屋里。你听我说,我们吃中饭的时候,你没有看见一个黑奴拿着食物走了进去么?”
“看到啦。”
“你看食物是喂给谁吃的?”
“给一只狗呗。”
“我一开始也这样想。哈,实际上这可不是给狗准备的。”
“怎么啦?”
“因为其中有西瓜。”
“有这么回事”——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啊,这可真是件怪事。我竟然没有想到狗是不吃西瓜的。这说明,一个人是会视而不见的。“是啊,那个黑奴进去的时候把门上的锁打开,出来时再锁上。我们吃完饭站起身来的时候,他从我们叔叔的那里取了一把钥匙——我敢打赌,那就是同一把钥匙。西瓜表明了那是一个人,锁表明了那是一个罪犯,而且一个小小农庄对人又和气善良,因而也不会有两个囚犯。那个囚犯便是杰姆。好啊——我们按侦探的那个路子——查清了这回事,这让我挺高兴的。我是不会按别的路子去查了。现在你来开动脑筋,假想出把杰姆给偷将出来的方案来,我呢,也要设想出我的方案来,然后我们从中挑选一个最好方案。”
年纪青青,竟然有这样一个脑袋,有多了不起。我如果有汤姆。莎耶的脑袋啊,如果要用它作为交换条件,可以换个公爵做做,或者当一个轮船上的大副,马戏班的小丑,或者其它任何玩意儿,那我也决不干。我想啊想的,想想出一个办法,但是那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我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好办法该从哪儿来。没过多长时间,汤姆说:“想出来啦?”
“是的,”我说。“好啊——你来说说看。”
“我的计划是这样,”我说。“杰姆在不在里面,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够查出来。然后我们在明晚上便把我的独木舟找出来,再从小岛那边把木筏子搞到手。等到哪一天夜很黑,我们在叔叔睡了以后,从他裤袋里把钥匙偷出来,就同杰姆一起坐木筏子朝大河的下游漂去,大白天躲起来,晚上走,就象往常我和杰姆干的那个样。这个方案行不行?“
“行不行?哈,当然喽,能行。就象耗子打架一样,清清楚楚。但是,毛病是简单了,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一个方案,执行起来不用费任何什么周折,这有什么劲?
味道淡得象水。啊,赫克,这样叫人家谈论起来,不过象谈到抢劫一家肥皂厂,如此罢了。“
我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跟我预料的一点也不错。我心里透亮,只要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是肯定挑不出一点毛病的。事情果然如此。他对我说了他的方案,我马上看出了他的计划,论气势,长处胜过我的计划十五倍,如同我的计划一样能叫杰姆得到自由,而且可能叫我们都把性命赔上。所有我挺满意,并且说我们该说干就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