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红了眼睛的样子,像兔子一样,朱佑樘似乎被她这个表情逗笑了,抬手抹了她眼睛一把,“年轻人啊……”
“你年纪又不大,怎么拿这种语气同我说?”苏挽月缓过劲来,没有哭出来。
朱佑樘笑着没说话,一眼万年。
苏挽月才恍然而悟,他们的岁月是不一样的,她随便操练几个兵阵就嚷着腰酸背疼,塞外环境艰苦,但杨宁清从来不曾亏待过她。到是朱佑樘,他肩负的东西太多了,多到睡觉都不安稳,多到无时无刻不在深谋远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只能拿日后的时间来透支。
“我让杨宁清回京叙职,也无非是想看看你。”朱佑樘缓缓道,依旧是不动声色的那种语气,“你若是真心要嫁他,我最后还是会允了的。”
苏挽月颇为惊讶,但也没出声。沉默良久,再过了一个世纪般,苏挽月动了动眼皮,感觉到朱佑樘即将覆下来的唇,急忙别开了脸去,“那多谢皇上成全了。”语气生硬,但没有犹豫。
她拒绝了记忆中的温柔,人有时候觉得爱情是天,失恋的时候比天都大,但后来才发现,尊严更重要。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她永远需要遍体鳞伤,才能得到这个人的侧目。但是拿又如何呢,心的一个轮回。
朱佑樘把她搂紧了些,苏挽月听着自己骨头咯咯在响,实在太用劲了。≮更多好书请访问。。≯
“你一直怪我么?”
“说那些还有什么意思呢……”苏挽月觉得很疲惫,“人生很长,会有不同的人陪你走的,独孤十二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那双杏眼,以前流光溢彩,现在却灰败起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侧目对上了朱佑樘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凤眼斜挑了下,很深情,一瞬间苏挽月以为他要说出“我只欢喜你一个”,但等了许久,却不是等来的这句话。
“她应该是最后一个。”朱佑樘轻声的话,开在苏挽月心里,却像炸雷一样。
“你很喜欢她么?”苏挽月垂了垂眼眸,心疼得发抽。
“……她有点像你。”
苏挽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挺好啊,让她替你生孩子,让她陪你身边。她应该比我听话多了,虽是任性了些,但脾气应该比我好。”想起张菁菁说,独孤十二已经怀孕了,苏挽月心里又被砍了一刀,她是在太难受了,但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太过可笑。
朱佑樘没说话,只觉得怀里的人,颤抖得厉害,几乎都可以听见她剥落的心脏。但就伤上她如此,还是舍不得放手,朱佑樘贪念着她在怀里的现在,片刻的温柔,仍然愿意全心投入沉迷。
“让我抱下你……”朱佑樘的话里,几乎有一丝恳求,这是在不像他的性格。
但没关系,苏挽月已经破了太多例。
苏挽月有些发酸,想着这个怀里还有过别人,而且不止一个。她以前就非常吃醋这些事,看都不看张皇后的孩子一眼,现在想起,当年幼稚,现在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你也会这么抱你的妃嫔么?”苏挽月觉得自己无比心寒意冷。
“不。”朱佑樘如实答。
苏挽月心里终于略微舒服了点,但人就是犯贱,一定要知道那些不开心的,“那独孤十二呢?”她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仰头看一个遥不可及的人,那种感觉记忆犹新,会觉得自己特别无用,虽说往往是把对手想象得过分强大。
朱佑樘没说话,这种沉默,等同于默认。
“你们上过多少次床?”苏挽月咄咄逼人,再粗俗的话也问得出口,她是成心给自己添堵。
朱佑樘望着她,皱了皱眉头,谁都不爱被人打探这种隐私,尤其是天子,已经多少年没人这么敢问了。
“多少次?”苏挽月皮肤很薄,瘦了些,下巴更尖了,巴掌大的一张脸,几乎看得到她咬牙切齿的表情。
“不记得了。”朱佑樘很平静回答,望着苏挽月眼里很明显黯淡下去的光彩。
他们两人最大的不同,朱佑樘觉得,便是苏挽月会无意中四处留情,但她的确心里不曾有过别人,无论暧昧还是其余肌肤之亲,的的确确不曾有过二心,但那些情绪,最后会变成愧疚或者自责,留在心底,她是狠不下心忘掉那些真心相待的人。
但朱佑樘不一样,他可以和别人鱼水之欢,逢场作戏,做尽各种荒唐之事。到最后谁都看不出来他心里怎么想,究竟是谁才是他心头肉,而那些曾经身边的人,也可以说扔就扔。
他眼睛是长在天上的,没有几个人能入他的眼。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上床的?”苏挽月听到自己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自己捅自己一刀,大概是想死个痛快吧。
朱佑樘默不作声,脸上很不高兴了。
苏挽月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俊美非凡,从来都是高不可攀的模样,苏挽月觉得自己怎么样努力,也无法完全契合站在他身边。
“说啊?我充军西北后多久?”
“第一天,就是你发配榆林,离京的那一天。”惹他发怒的后果,就是说出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苏挽月豁然起身,几乎要掀翻了身前的桌子,而后背对着朱佑樘猛咳起来。她觉得自己分外可悲可笑,日日夜夜,多少次想念过这个人,但最悲切的深情,换来的是最决绝的无情。
“我谢谢你,让我彻底死心。”血滴在桌上的宣纸上,像红梅一样鲜艳,苏挽月捂着嘴,想要拼命咽进去从喉咙里流出来的血,就像她故作镇定要把那种可笑的深情给磨灭一样。
“挽月,挽月……”朱佑樘看着她吐血,有些急了,拿手帕按着她嘴角。
苏挽月退了几步,“昨日又不是每见过,何必这么假惺惺呢?”
她再强悍,也终究是女人,她流尽心血,耗尽眼泪,也无非得来今日的结局。
朱佑樘捉着那只染血的手帕,手顿在半空中,望着她心如死灰的表情,一瞬间觉得罪孽深重。如果这阴间有地狱的话,朱佑樘觉得,自己死后一定会去那里报道。
“皇上,属下告辞了。”苏挽月踉跄了几步,弯腰去拿了杨宁清那柄剑,出去的背影很倔,但又很虚弱。地上点点滴滴落着她的血迹,苏挽月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以前时透支太多,迟早是要还的。
人心肉做,朱佑樘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了,但待那抹身影消失,重重跌在椅子上时,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比你想要的还要多。”朱佑樘望着门口,自言自语,“但除了我自己。”
第308章 五味杂陈
苏挽月跌跌撞撞进了将军府时,杨宁清一看她样子,以为又打了一架回来。
衣襟上全是血,头发也散了,捂着嘴指缝里血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拽着她手下来,一张脸跟被泼了狗血一样,她样子狼狈,眼神也狼狈,有点丧家之犬的感觉。
“快去打盆热水!”杨宁清扭头就冲着旁边的下人吩咐。
苏挽月站不住一般,在院子里就半蹲了下来,伸手过去,递过一物,“东西还你。”是杨宁清的剑,被她沾血的手抓了一路,感觉比本身的分量还要沉重些。
杨宁清现在哪还有空管那些,扔到一旁,就蹲了下来,硬要扳起苏挽月肩膀。
苏挽月低低在咳嗽,很倔,不肯抬身,捂着嘴的左手忽然拉拢下来,掌心是只通红的虫子,在她掌心扑腾了两下,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了,“又死了一只……越来越不经用……”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样子,让杨宁清无端害怕起来。
“挽月,你到底怎么了!”半抱着她起身,但人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打横抱起朝房里走去,却见她那张无比憔悴的脸,眉头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杨宁清凑到她耳边,勉强辨认出她细细的低吟。
“我好恨……”苏挽月反复说着的,是这三个字。
杨宁清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太医署的太医来看过,说是怒火攻心,加上旧伤未愈,就好像看似强大的躯壳,内里已经腐败生锈了一样。本就不堪一击,加上郁气积心,也就呕血。她才二十五岁,却已经透支了太多东西,太医诊断,她身体已经只剩“底油”,若还不加调理,后果也就是见阎王了。
太医诊得出苏挽月体脉异常,杨宁清也知道是因为体内种了巫蛊的作用,但巫蛊之术,从来只有下蛊人可解,本就是邪道,太医也没办法。而这下蛊人,是苏挽月自己,她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
派人送太医走后,下人赶着去煎药。杨宁清亲自沾湿了帕子,给苏挽月细心擦过脸和手,脸上的血迹被擦干净以后,施在上头的那层粉也擦掉了,杨宁清愣了愣,这张脸已经不是苍白能形容了,而是泛着死气,青色重重。
睡梦之中,她仍然像在想不开心的事,眉头皱的特别紧。苏挽月最近很爱皱眉,两个眉头之间,几乎要被她皱成“悬针破印”了,那是极不好的面相,会损她的运势。
但人烦心的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所以,面有心生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二天醒来,苏挽月便看到了趴在床边的杨宁清,似乎照顾了自己一夜,乏得不行在打盹。手被他紧紧捏着,都握得有些麻了,苏挽月轻微动了动,杨宁清很快醒来。
“挽月,你醒了?”
“你一夜没睡?”窗外已经天亮了,其实这句话是废话,杨宁清衣服都没换一套,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倦色,自然是没睡的。
杨宁清干笑了两声,没回答,望着苏挽月的眼,“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好多了。”仍是略显虚弱,但比起昨天,已经好太多了。
“…………”
“…………”
“我去让人给你端药。”长久沉默后,杨宁清找了个事,起身来,“那药会有些苦,总之我闻着都头疼的,你一直没醒,我就让人一直给你热着。”
苏挽月却忽然抓着他手没放,她一直沉默,是对于昨天觉得太过丢脸。见过那样状态的自己,他仍然没被吓走的人,这已经足够惊讶半晌了。
“怎么了?”杨宁清见她举动,笑了笑,俯身下来问了句,一如既往的铁血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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