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之先,访察得你结党窝赃,包娼揽讼。你既为公门中人,为何知法犯法,扰害地方?”即撒签叫推下重打四十。李闯被打四十大板,哀声不止,血肉淋漓。阎爷吩咐收监,再发火签严拿余党。
李闯在监捱苦,举目无亲,幸得聘妻周二姐胞兄周超——诨名满天星——携酒肉探监。一见李闯问道:“妹夫,此事因何而起?”李闯抹泪道:“大舅,我时运不通,遇着这个瘟官,无故拿我。我有出监之日,誓杀这个瘟官报仇!”周超劝他忍气,调养棒疮。随进酒肉解闷,二人一边饮食,一边大骂瘟官。惊动一个牢头出来,此人叫做王千子,诨名一丈青。原犯了盗案,收监多年。今听见新犯有酒饮,进入房来,满面笑容道:“你两人讲的我听见了。何不大家反监出去,杀他一流水,岂不好过在此等受罪?”李闯拉他饮酒,便道:“王大哥,你若肯拔刀相助,合伙反监,感恩不浅。”王千子道:“你要反监,必通知外边朋友,约定日期,里应外合,算妥方好动手。”李闯道:“我朋友甚多,写字出去知会他们,必成大事。”王千子即取纸笔墨砚交李闯。李闯写了一封书,即吩咐周超,先送与老回回孙昂观看,然后请齐八友商议。哪八个呢?
小红娘褚大江,龙江水贺全,扮山虎麦黑子,格子眼盛来正,
草上飞刘久,穿山甲郝小泉,一条棍徐万,不沾垢赵胜。
叫他们八月十五日起更时候,暗带兵器,埋伏县衙左右,专听衙中响动,一齐下手。但现今隔中秋还有半个多月,目下瘟官严拿余党,叫他们暂时散去远避,到期才来,免至张扬滋事。大舅可设法暗运兵器到来,是时料我棒疮痊愈,可以协力反监。大舅千祈依计而行,不可有误。周超一一应承,收拾酒器,辞别出去,依计行事。
此时,米脂县内匪徒四散,太平无事。一到中秋佳节,家家赏月,处处弦歌。衙门中,不独太爷在花园与师爷赋诗饮酒,即使在监里当差的人,亦酌酒猜拳痛饮。饮至定更时候,王千子见禁子们个个醉睡,忙把监门扭了锁,先放出李闯,再放出众囚犯,分给兵器,趁月光一齐发喊动手,把那些禁子狱卒尽行杀却,又率众犯杀出,刚遇周超、孙昂同八友从外面闻声杀人,合在一处,同奔库房,砍死库卒,把库银抢尽,杀入内宅来。李闯大叫:“兄弟们!先拿住阎知县,与我报仇!”众人答应一声,拥入后堂,逢人便杀。杀到花园,把这个师爷一刀两断。看见不是阎知县,又四处搜寻。寻至酒肴桌下,搜出一个仆人。李闯究问他太爷去向?答道:“太爷闻声,跳墙逃走了,乞饶小人性命。”李闯把他一刀杀了,统众奔人寝室。幸得阎知县家眷未来,免遭毒手。众贼撬开箱笼,把这个穷官的十几件衣服、几吊铜钱、十多两银子搜扒净尽。忽闻人马喊杀人来,众贼大惊杀出。刚刚出到丹墀,原来遇着典史带领一班弓兵,入衙捉贼。贼子性凶拼命,那些弓兵怎敌得过,一个个同典史尽节捐躯。贼众杀出县衙,来至十字街,分兵把守城门,分路打劫人家,城厢内外,被他奸淫妇女,抢劫金银,把个米脂县搅得倒海翻江。搅到天明,又在县衙聚会,抢得金银衣物,堆积如山。
李闯心中畅快,想趁此好时候与周二姐完婚。将此意对孙昂说知。孙昂通知周超,周超欢喜应承,先到家中对妻说知。未久,花轿到门,叫妻打发妹子上轿,一派鼓乐送人县堂。李闯簪花挂红,与新人共拜天地,同入洞房。一夜欢娱,成了百年好事。次早,李闯出堂,备办喜筵,与众兄弟庆饮,撇下周二姐。周二姐年少贪淫,嫁着这个好色健儿,遂了平生之愿。只虑豪华之人,未免有纳妾夺爱之患。正在这里思量,忽听见外头妇哭儿啼,人声嘈杂。正欲差丫环查问,忽见李闯携着两个童男少女,笑嘻嘻走入后堂,叫声:“夫人,你好造化,有这美婢俊仆使唤了。”周二姐问其来历?李闯道:“你问这两个小孩子便知详细,我要与众兄弟欢饮,该事不得奉陪了。”说完便抽身出去。周二姐见幼童年约八九岁,美如冠玉;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貌比鲜花。两人啼哭不止。周二姐用好言抚慰,细问来因。正是: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第三回 死黄堂烈妇捐躯 惊坐马小姐认父
话说少女见周二姐盘问,忍怒诉道:“奴家姓阎,名蕊英。这个胞弟名玉哥。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父亲阎法,母亲陈氏,生我姐弟二人。父亲今年中了进士,即选米脂县正堂。上任之后,即寄家书,催取家眷到任。今早来到东门,先着家人通报,不见伕马出来迎接,但见两人来说道,老爷不喜排场,只爱素净,故不打执事出来,但叫我两人迎接夫人入衙相见。我们信以为真,跟到县堂。谁知不见父亲之面,只见众人在堂上饮酒。家人问其端的,方知此地遭了大变,悔恨自投罗网。母亲见父被害,烈性发作,高声骂座。座上一人叫开刀斩首,旁座一人劝住,这人突起邪心,逼勒母亲。我母亲系总兵之女,县令之妻,堂堂诰命,怎肯受人污辱?痛骂一番,登时撞死在石栏杆下。我姐弟一见,哭昏在地。先前这位大王,不许我们啼哭,要收我姐弟做奴仆,故带入此处来见夫人。望夫人大发慈悲,超生我姐弟二人,足感大德。”说罢,痛哭不止。周二姐见蕊英貌美,妒心发现,暗想:“李自成这个色鬼,见这样美女,怎放得过她?有了她美的,必把我作贱,我何不将她收除,以绝后患。”想定主意,便道:“小孩子,你不用啼哭,我是食斋念佛的人,不比他们刻毒。我今着人带你回家。”叫梅香快请虎十叔,暗从夹道进来,我有要话商议,不得泄漏!梅香领命而去。
不多时,虎十到来,问侄女有何吩咐?周二姐见蕊英姐弟在旁,不便讲话,叫丫环带他们下厨食饭。周二姐见左右无人,与虎十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虎十点头应承。周二姐大喜,送他元宝一锭,随叫蕊英姐弟出来。丫环带到跟前说:“他二人不食东西,只管啼哭。”周二姐道:“你们不要啼哭了,我如今行个方便,着人带你回家。你二人可跟着这个善人静静出去,不要使人知觉。”公子小姐信以为真,跟着虎十从夹道出去。
行到西门,那守门的喽罗认得虎十,不敢拦阻。公子小姐忍住泪痕,出了城门,带水拖泥,姐弟携着手乱走。走到山前,两人脚倦想歇,虎十道:“你两个跟我打这山口过去,雇一辆小车,送你回家。”姐弟闻言,你扶我,我扶你,行一步,跌一步。步到深山涧边,小姐金莲窄痛,坐下难行。见虎十拔刀相向,吓得魂不附体。回思周二姐先前的说话,原来食斋念佛的人,立心行善,却惨过食人的猛虎。盖猛虎食人,亦有时合天理顺人心的。方才虎十把玉哥拉住,一刀劈来,岂知日后玉带横腰的贵人,不死于无名之地。一阵狂风,跳出一只白额猛虎,把虎十咬去。这个婢嫂婷婷的小姐,一寸芳心,怎受得两重惊吓,立脚不住,被这狂风吹得许久方苏,睁眼见四面荒凉,不是田地,又不见先时杀人的凶徒,大叫玉哥数声,绝无影响。低头看见满地血迹,只道玉哥被杀,哭得气死还生。怎晓得系虎食恶人血迹,特令小姐见的。小姐半晌抖过气来,哭一声兄弟,叫一声爹娘,思量一家惨死,倚靠无门,纵留这条苦命无用,不如及早归阴,还得骨肉聚会。左思右想,大哭数回,随解下罗带,系在身侧松树自缢。刚刚把粉颈套将上去,谁知救星从那边走来。有个老樵夫从此经过,举头看见一个少年美女自缢,忙放下柴担,急上前解救。待她苏醒,细问缘由。小姐见也是个老成,便把根由哭诉,樵夫道:“原来本县老爷的小姐。我家离此不远,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同我老婆子住下,待有官兵来剿贼时,把小姐送到上司,必然有个着落,岂不好过做了元主之鬼?”小姐含泪道:“老人家,你有此善心,真个重生父母了。只怕无故打搅了,于心不安。”樵夫道:“我是老爷的子民,怎说打搅二字?小姐快随我来。”小姐大喜,束好罗带,缠紧弓鞋,跟着他柴担,强步下山。不上半里,樵夫歇担拍门,老婆开门接人。三人坐下,细说原因。婆子点头嗟叹,忙取茶饭与小姐充饥。虽然淡饭粗茶,两老十分恭敬。小姐幸得在此安身,但思骨肉分离,日夜愁叹,两老百般开解。
一日,两老携小姐步出门前散闷。时值暮秋天气,严霜杀草,只剩晚节黄花。见景伤情,不觉泪下。老樵将欲开言安慰,忽见一位长髯的官长,骑匹无鞍马远远跑来。刚刚跑到门前,那马把官长掀翻在地,叫声:“哎哟!跌死我也。”老樵上前把他扶起。是时小姐企立门边,被他一眼窥见,大叫一声:“我儿!你怎么来到这里?你母亲兄弟今在何处?”小姐抬头一看,见是父亲。忙上前跪下,哭道:“爹爹呀!只因母亲得接家书,携我姐弟到任,指望同享荣华。谁知进入枉死城中一般,被那强盗骗进衙内,贼起歹心,逼勒母亲。母亲守节不从,撞死在石栏杆下。众家人一齐丧命,单留我姐弟二人,要充做奴婢,照侍贼妇。谁知妇女更毒,叫人骗我姐弟入山,谋害性命。幸天纲不漏,凶人被虎咬去,我二人惊死在地,醒来不见玉哥,苦命女儿欲寻自尽,幸得这位恩人带我回家安身。只道今生不见父亲之面,谁知也有今日。”诉完,泪如雨下。阎法听罢,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自思贼陷城池,一家惨死,上负君恩,下累妻儿,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不如早赴幽冥更好。看见前头有一口深井,抽衣急步往前一跳。老樵夫妇及小姐等追之不及,不知阎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阎知县脱灾遇难 左副戎救舅得亲
话说蕊英小姐看着父亲投井,尾迫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