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玲珑愣愣地退了一步，伊里娜已经动手刷起了碗盘，看了她一眼道：“这儿不比上京，碗盘是很贵重的东西，坏了一时半会没得补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大家都嚷嚷着要去打猎，你不去凑热闹？”
“打猎？”
“对啊，军士们要吃肉，哪儿有那么多肉给你们吃啊，除非把我们的牲畜全宰了，所以啊，你们只好自己打猎了。”
“宰牲畜？”
“是啊，”伊里娜飞快地洗着盘子，道：“大军刚到的第一天就有军士想宰我们的羊吃，幸好被世子及时制止了。”她将洗好的碗堆到一边放好，又回到水槽边洗盘子，“牲畜是我们的命根子，好不容易养大，怎么能让你们一来就白白宰了吃！我爹当时就跟军士闹崩了，他一老头子哪里是军士的对手，当即就被扣住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回忆着什么似的笑着说：“世子是个好人，是他救下了我父亲，还建议统领让军士们自己猎东西吃。”
“原来是这样。”桂玲珑想象着长孙皓英雄救美……喔不，美女的父亲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伊里娜为什么芳心错付了。
说话间伊里娜已经洗完了碗盘，她擦擦手对桂玲珑笑道：“我要去看他们打猎，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桂玲珑一口答应，她还蛮想骑马的。
不过等两人到了马棚，桂玲珑的希望就破灭了。
马棚里只剩下一匹孤零零的老马在慢悠悠地嚼着草料。
“没办法，看来我们只好共乘一骑了。”伊里娜笑着牵出了老马，看着桂玲珑。
桂玲珑无奈地张了张手道：“我不会上马。”
“切。”伊里娜鄙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一个漂亮的翻身就跃上了马背，然后将桂玲珑拉了上去。
于是这一匹老马就驮着两人慢悠悠地行进了。
不过也亏了这磨人的速度，桂玲珑得以好好地欣赏一下边城的风貌。
大概是为了防风沙侵蚀，这儿的房子大都十分低矮，桂玲珑坐在马背上便可一览四周景致。房子后面还有一带绿色，似乎是种了胡杨林。再往后就是壮观的沙漠了。高矮起伏的沙丘连绵不绝，延伸到无尽的远方，只有合黎山那边才有几分绿色。天和地在这里显得格外得近，似乎只要登上沙丘，踮起脚就能触摸蔚蓝清净的天空。
伊里娜轻轻哼起了什么曲子，苍凉中不乏温婉，与这景色十分般配。
桂玲珑静静听了一会，道：“好美的歌，你昨晚为什么不唱？”
伊里娜笑了笑，道：“我是厨房的帮佣，上不了台的。”她看了看桂玲珑，犹豫了一下才反问道：“你弹的琴也很好听，为什么不在大家面前弹呢？”
桂玲珑吃了一惊，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昨晚看见你了，”伊里娜平静道：“你在替那个歌女抚琴，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桂玲珑迟疑地点了点头却不说话，然后她意识到，从伊里娜的角度，说不定可以看见别的什么。
“除了看我弹琴，你……还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比如，有没有看到有人朝我扔东西？”
伊里娜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没有。不过，我似乎看到什么东西闪了几下。”
“闪了几下？”
“对，像线一样的，一闪就过去了。”
那一定就是袭击莫梅的银针了。
“你有没有看到那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伊里娜努力想了想，肯定道：“从楼上。”
楼上？桂玲珑愣住了，袭击他们的人，是住在楼里的？难道是军营里的人？不，不一定，昨晚那么混乱，有人会混进楼里也说不定。
正思考着，伊里娜已经冲着前方笑起来，对她道：“我们到了！”
桂玲珑转头望去，也不禁惊叹起来。
在她们眼前，几十个兵士正奋勇地冲向黄羊群。马蹄扬起黄沙，沙尘飞扬，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模糊中却更显兵士的英姿。
桂玲珑不禁笑了，看来平日的训练此时全派上了用场。让士兵们打猎，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实战演习了。这法子一举两得，亏长孙皓能想出来。
正想着那人，桂玲珑就在沙丘的顶端看到了他。
长孙皓骑着烈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
士兵们的训练都很有成效，下一步就可以实战了。其他的将领都在考虑人数的问题，殊不知人数从来不是决定战争胜利与否的决定性因素。上兵伐谋，出奇制胜才是正法。
他胸有成竹地向远处望去，眼光却不自觉地扫到了老马上的人。
是那个叫公临的小厮，他怎么也来了？
长孙皓眯起双眼，琢磨起来。
这人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尤其是昨晚，他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胭脂花的味道。
胭脂花，是北金的花。承汉境内，没有适合胭脂花生长的地方。
难不成是奸细？可是他不是小盛子的故交好友么？
不过最古怪的事情是，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那是一种存留在记忆里的无法说清的熟悉感。
一定要好好留意他，长孙皓下了判断。
在他身后，苏莎和云娘的马渐渐赶了上来。
长孙皓暗暗一笑，对狼狈的云娘关切道：“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在这风尘乱飞的沙漠，云娘那精致的美丽已经被毁得满目全非了，相较之下，苏莎反而更显精神。
“又累又饿，这马颠死我了。”云娘抱怨道。
长孙皓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兵士们刚打了几只黄羊，我们下去吃野味好不好？正好，厨子也来了，”他指指桂玲珑和伊里娜，道：“让他们烤给我们吃。”
苏莎面上闪过若有所思的表情，云娘则只剩答应的力气了。
29 十二诡道之强而避之（四）
于是没过多久，长孙皓、云娘和苏莎就带着从士兵那里要来的黄羊到了桂玲珑她们身边。
桂玲珑无奈地看看那只黄羊，和伊里娜对视了一眼道：“世子有命我们怎能不从，我们去水边烧烤吧。”
到了水边，长孙皓倒还发挥了一下男人的风度，将黄羊洗切干净了才交给她们。
桂玲珑和伊里娜无奈地生火烤肉，正忙着呢，忽然有什么怪声在桂玲珑身后响了起来，吓得桂玲珑一个趔趄。
回头一看，却是烈风。原来她们几人都没有拴马，马就自己走动了开来。烈风不知什么时候又跑来找桂玲珑。
“追猎不在这里啦，你个笨蛋！”桂玲珑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跟烈风闹了起来。她伸手摸着烈风的鼻梁、耳朵、马鬓，舒服得烈风直哼哼。
“笨马。”桂玲珑逗着它，自己也忍不住乐。
一人一马正闹得欢，谁也没有注意长孙皓和苏莎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真是古怪，对不对？”苏莎走到长孙皓身边道：“我从来没见过烈风这么亲近你之外的人。”
长孙皓不置可否，只是回头看了看还在河边梳洗的云娘。
“你真的喜欢……男人？”苏莎有些羞窘，然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她……”
“你管得太多了，”长孙皓打断她，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男女都喜欢。你没听说么？出兵前夕，我还跟一个小倌搞在一起。”
苏莎没有接话，长孙皓则停了一会继续道：“那是我喜欢的人，可惜……他失踪了。”
“你这么……”苏莎正要说话，附近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呜叫。
两人对视一眼，长孙皓还有些不确定，苏莎脸上却完全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跑！”她大喊一声，同时打了个唿哨唤自己的马，边朝马奔跑跑边大声道：“怎么可能，是狼……”
长孙皓也唤过正在嬉闹的烈风，望了一眼垂直升天的青烟，道：“难道是烤黄羊的味道……”
“不，”苏莎断然否定，“这不合狼的习性。”
两人身手矫捷，不一会儿就上了各自的马。
桂玲珑还有些呆呆地没反应过来，长孙皓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拉他上马，身后却传来了云娘惊恐的尖叫。
他看了看无措的公临，对苏莎喊道：“你带上他！我去找云娘。”他正要打马回旋，苏莎突然喊了一声“伊里娜！”紧接着鞭声一响，苏莎的马就朝反方向奔去，原来伊里娜不知何时也到了河边取水。
长孙皓两头顾不上，烈风已经扬蹄往桂玲珑这边蹭来。
“你去骑那匹马！”长孙皓突然指了指桂玲珑一开始就骑来的老马，然后不顾烈风的反抗，硬生生折转方向跑向了云娘。
桂玲珑看了看离她很近的老马，疾步跑了过去。
一会儿的功夫，苏莎已经带上了伊里娜朝合黎山的方向跑了起来，而长孙皓也成功救了云娘跟着她们跑去，只有桂玲珑仍在努力地往马背上攀。
那呜叫声渐渐近了。
……
苏莎的马和长孙皓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而烈风脚力又更好一些，过了一段时间，烈风就追上了苏莎和伊里娜。
伊里娜回头看了一眼，焦急地问道：“公临呢？”
“她骑了那匹老马……”长孙皓还没说完，伊里娜的脸色就苍白一片了。
“他……他不会上马。”伊里娜惊恐地喊道。
“你说什么！”长孙皓也惊了，他回头望去，身后却空空荡荡，没人跟上来。一瞬间，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在他心里膨胀起来，让他万分不安。
此时苏莎已经带着他们跑上了高地上的一片树林，马速渐渐慢下来，苏莎静静细听了会，松了口气道：“应该不会追来了。”
“我回去看看。”长孙皓放下惊魂未定的云娘，拨马就要往回走。
“不行！”苏莎大声制止了他，“万一被狼群嗅到味道，它们会追过来的。”
长孙皓愣在当地，苏莎面有不忍，却还是直言不讳道：“他没救了。”
“不，怎么会，”伊里娜伤心起来，“早上他还好好的……”
几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久，云娘才反应过来似地呆呆说了一句：“我的天，我的发钗掉在河边了。”
……
此时的桂玲珑的确十分狼狈。
幸亏那老马颇为温驯，在她使出了八爪鱼的功夫后，终于歪歪扭扭地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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