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什么惩罚?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原谅我……”
“一定要……要原谅我……”
她眼睛像是撑不住瞌睡似地耷拉下来。
这时,我感到赤裸的脚底湿嗒嗒的,像是正踩在一洼黏稠滑润的水塘里。
一股腥酸的气味从地底下弥漫上来。
我低头一看,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沧吾冲了出来,
鲜血,像打翻的颜料,在客厅的地板上急速摊开。
50
雨停了。
日光斜斜地游进来,很慢很慢地摸着棂框往墙上爬。
我站在急诊室外面,等沧吾出来。
雨季结束了,
我自言自语。
也该结束了……
我有气无力地侧倚窗棂,额角虚脱地靠了上去。
“你误会了,我没有……”
沧吾沉闷的声音从背后很贴近的地方传过来。
我闭上眼,觉得那声音并不存在,它太陌生,太遥远了。
“从十六岁起,你就一直在跟我说‘没有’。”
“我没有拉过她的手、我没有吻过她的唇。”
“现在,你想说的,是‘我没有和她做过爱’,对么?”
“沧吾,我已经听腻了,不想再听了。”
他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喘息,几乎完全听不到。
“沧吾,爱是要用心的,这和有没有与她做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她始终都有心要满足你。”
“只是身体暂时被封锁了而已。”
“不管以后还会不会恢复,总归还是能够在一起的。”
我转过头,悲戚地望着他。
“你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满足对方么?”
他嘴角轻微地抽搐,
眉峰紧紧地蹙揪在一起。
“她怎么样?”
“缝了几针,现在没事了。”
我的眼眶燃烧起悔恨的火焰。
“你怎么可以……让我这样……这样对她?”
洛善,用那把原本应该扎到我胸膛里面的剪刀,刺穿了她身为女人,最神圣纯洁的那一处。
“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
“是谁伤害了她?又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
“是我。”
“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我摇摇头,背对着他。
泪水烫伤了我的皮肤。
“沧吾,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哪怕一点点。”
“有,不止一点点。”
他沉寂片刻,回答。
“那她呢?”
“我和她,你到底更爱哪一个?”
“我两个都爱。”
我茫然地走到他面前,呆呆地注视着他乌黑的发丝,窗棂上的日光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头上去了,依旧很慢很慢地从一颗头皮屑爬到另一颗。
“你该洗头了。”
我冷冷地对他说。
他困惑地抬起面孔,
一双眼睛空空如也,好像失了明。
我不再说什么,直接向洛善的病房走去。
“蓝荻,你别走……”
我没有停下脚步,
空旷的走廊把我的脚步声衬得异常响亮。
洛善醒了,
脸色很憔悴。
但是,目光依旧清澈如水。
“天晴了。”
她很吃力地对我笑。
“是啊,太阳就要出来了。”
“真好。”
她如释重负地转向窗外。
我顺着她的眼睛望去。
太阳升起来了,阴暗的城市上空红彤彤地染起了成片成片的彩霞。
“真美。”
我忍不住赞叹。
这个晴天,已经让我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你不走了吧?”
她虚弱地问道。
“唔,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她终于对我露出璀璨的笑容,然后握紧我放在枕边的手。
我们继续望向窗外。
我的目光追随着太阳,洛善追随着我的,很快,我们就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太阳脱离地平线的那个临界点。
永别
51
晴天。
洛善又回到酒店去弹钢琴。
沧吾依旧照常上班。
晚上在“蝙蝠街”混顿晚餐,顺便接洛善回家。
我不再和沧吾睡一张床,而是和洛善一起挤在沙发上。
洛善的身体比沧吾温暖许多,我很容易就熟睡了,而且睡得极其安稳,就连不做梦的时候也能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日子因为我的死气沉沉而变得潦倒起来,甚至还有点颓败的味道。
不知道是沧吾躲着我还是我躲着他。
总之,我们变成了两块悬挂在竹竿两头的毛巾,看似连结,实际甚远。
洛善似乎就是那根竹竿子,如果没有她和她的音乐,我想,我和沧吾早就掉到地上去了。
我们唯一能紧挨着站在一起的,便是到酒店里去听洛善弹琴唱歌。
在她的音乐里,我们是可以暂且放下那些心照不宣的痛苦的。
可惜,那并不持久,也不能治愈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我几乎每一分钟都是茫然的,看得出,沧吾也和我相差无几,否则他也不会重蹈覆辙,再次到“蝙蝠街”那种地方去做隐形人,而且,他很清楚我再也不会去管他了,所以,肆无忌惮一些又有何妨?
除了抓紧时间找工作,想尽一切办法能够早日离开他们之外,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在这样的生活中自处了。
那段日子,我常常想起何旭,
想起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虽然我知道这有点晚,可是,我还是斟字酌词地把它们仔细回味了一遍。
然后,就扔了,连同何旭一起。
只因我已明白,这么做对现在的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还不如静下心来规划一下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办。
我那几乎已经活埋的梦想就是在那时重新觉醒过来的。
永别
和当年突然决定要疏远洛善和沧吾一样,我又有了那种渴望涉足远行的斗志,这对于当时已经伤痕累累的我来说,简直可以称之为不可预料的奇迹。
未来在那一瞬,似乎不再是虚无飘缈的幻影了,而是一个我真正有能力抓住也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然事实是,我连一个稳定的工作都还没有。
不过,这并不矛盾。
痛苦让我学会了反思。
我不能再容忍自己的脑袋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猪那样运转。
我给它上了润滑油,让它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猛的速度加速运转起来,以便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抚自己、平衡自己、解脱自己,同时也彻底放弃另一个还在沧吾和洛善的世界里依依不舍的女人。
我必须学会这个,那几乎是强迫的。
否则,我迟早会做出比洛善更过激也更残酷的行为来。
要怎样才能在这杀人不见血的苦难里逃脱?
怎样才能在这生不如死的感情里获得重生?
这是我日以继夜不停在思考的问题。
何旭走了,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为自己重新活过了。
可我呢?
我的未来又在哪里?
他没告诉我,没人能告诉我,除了我自己。
于是,我又上路了。
这一次,我变得尤其忍耐和坚强。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走出情迷的炼狱,每踏一步,脚下的脓疮就溃烂一次,但我仍必须往前走。
因为我不是洛善。我既不能拥有一份完整的爱,也没有任何“异秉”和“天堂”可以作为永恒的栖息地。
我不是神,只是一个人。
一个永远无法从这大千世界、万物苍生中超脱的,俗到不能再俗,庸到不能再庸的凡人。
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宿命。
也是能够让我心跳、呼吸、生存,乃至改变命运的最为强大的能量。
我不能放弃它,即使是面对今生今世唯一炽热的一段爱情、唯一一个至死都不愿意放手的男人,我也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连自己都赢不了,那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走下去呢?
现在,终于轮到我来背叛他了。
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想再探究任何关于我、沧吾以及洛善之间,爱或不爱,恨或不恨,怨或不怨的问题了。
因为,命运已经把我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悬崖边上。
我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永远沉沦,要么永远消失。
沧吾始终不知道我的想法。
就和许多年以前、我们还很幼小很幼小的时候那样,当我下定决心要抛开他的时候,他是不会发出任何叹息、做出任何挽留的。
他只会更踌躇地遁形在洛善的世界里,以便不惊扰到我的思绪,而这,也是对我来说唯一用任何办法都难以止住的痛楚——
他终究还是先我一步做出了“退让”的叛逆,
哪怕等一等,与我同步一次,他都做不到。
这使我心如刀割。
原来,我们从未在同一时刻爱过对方。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
那阻隔着我们的落差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再把缘由归咎到洛善的身上,那的确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纯粹的,只是我和沧吾之间的误会。
藤木是对的。
沧吾并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可是,我却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事到如今,除去自己,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够相信谁?
此时此刻,我依旧生存在这苍凉的、日趋白热化的三人世界里。
痛苦没有怜悯我这样的人而对我发出悲鸣,
所以,我只有在藤木的怀里寻求解药。
我又变成了“幼稚园的保姆”,一个大男孩手心里的玩物。
但是,至少,他是把我捧在手心里,这一点就足够安慰我了。
可悲的是,我还给藤木的是一具灵魂出窍的肉体。
她没有激情、没有热力,甚至许多时候连基本的原始贪欲也没有。
我的身体好像真的死去了似的,再也无法轻易敞开,这使藤木背负起了比我更胜一筹的苦难,身体莫名的干涩让他对我完全束手无策。
“为什么不找别的女孩呢?”
我很担